關於 愛人 的那回事

願你歷盡滄海桑田,仍沒丟失愛的能力。

 

五月 ✿ 荼蘼

/ 花語 / 末路之美

任拙齋詩:「一年春事到荼蘼。」白而柔軟的荼蘼花代表著花季的終結。當美麗的她開始綻放時,抹抹春色亦在悄然逝去。包含荼蘼的句子都是那麼傷感的話啊。開到荼蘼,就已經去到末路;愛到荼蘼,就已經快要終結。她把僅餘的春色一放而盡,留下荒涼在世間徘徊。

不知大家是否記得,先前在梨花花令提及過《紅樓夢》裡曹雪芹以花喻女兒的事?六十三回中,眾女在怡紅夜宴裡抽花簽。抽到荼蘼的,正是相對不起眼的丫鬟——麝月。花簽是這樣寫的:「花——荼蘼花(韶華勝極) 開到荼蘼花事了。又註:「在席各飲三杯送春。」現在回想,其實作者已在此處埋下伏筆,預告了終局。賈府家道中落,眾芬散盡,甚至寶玉出家,唯獨麝月仍然留在落魄的寶釵身邊。對應「開到荼蘼花事了」一句,作爲繁盛美景落幕後,僅餘的那一絲美麗。荼蘼花總是那麼令人黯然神傷。她開得燦爛,卻象徵著件件美好的終結。這樣的荼蘼彷彿成爲了惆悵的代名詞。人們抬頭看見她時,只會發出對春末的慨嘆,但從來無人駐足於盛放的荼蘼前,加倍珍惜快要香消玉殞的她,抓緊春天的尾巴,和此時芳華。

花如人生,開落有時,聚散有時。既然已經預知了離別,那麼,你有否更深情去愛?

你腳踏的每一處都要綻放末路之美,才能共愛人無悔終生。

【最深情的擺渡人】

有沒有哪一個瞬間, 讓你不用一夜也極速成長,突然明白,在每一秒都要深情去愛。

其實還只是上年的事,怎麼感覺好像恍如隔世。大概是因爲當他離開了我的生命,連時針都忙著哀悼吧。 還記得那天伴著歡聲笑語,共友人步出校園的下一秒,就接到母親的來電,旁邊隱約傳來父親的哽咽聲。他們說爺爺走了,誰也沒來得及趕到他身邊,伴他走完最後一程。徹底懵了的我還未反應過來,在母親掛了電話後,仍讓電話掛斷後那嘟嘟聲環繞在耳邊。還是旁邊可靠的友人在聽到對話內容後,不知從哪裡替我招來一輛的士,趕快把我塞進車裡,著我快些到醫院去。

我滿腦子思緒隨著顛簸的車程起伏。有點懷緬昔日美好,也突然瞬間醒悟些少人生道理。但更多的,是自責,和對命運的釋懷。好像是有一雙手用指尖輕輕挑出我人生裡某些片段,然後按下播放鍵,任由那些回憶在我腦海中環繞。我看見牙牙學語的時候開始,老師加倍認真教導我們「珍惜眼前人」。我聽見父母親語重心長地對我說明「人終須一死 」這個道理。我看見幾天前到醫院探訪爺爺時百無聊賴滑手機的自己,亦聽見心跳機發出不穩定的嗶嗶聲。我看見那些命運的預告,聽見她苦口婆心的提醒。

愚蠢的我們大多都討厭命運,討厭她怎麼那麼沒有人情味,不先行預告噩耗的到來,不先讓我們做好心理準備,不懂通融通融,等到我們都了結好所有人間餘念才大駕光臨。反倒是我們往往都沒能盡數傾出滿腔深情,共愛人無悔終生。然後在每個捶胸頓足的時刻,把所有懊悔怒氣發洩在命運身上 。親愛的,原來我們都錯怪了命運。你要求的種種,盡責的她早已圓滿了。長輩頭上悄悄冒出的銀絲是預警,牆上嘀嗒響的掛鐘是提醒。無情的不是命運,而是我們。

的士在醫院門前停下,落客,離開。留下惆悵的我獨自站在玻璃門前愧疚著,遲遲不敢推門進去,面對自己種成的惡果。猶疑之際,倒是碰到了跟我一樣聞訊趕來的親戚,被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他拖進門內。

病房裡一陣愁雲慘霧,大家眼前都起了迷霧,特別是嫲嫲。她坐在床邊,握著老伴冰冷的手哭得呼天喊地 。我在想,每人那些沒能說出口的話語,和來不及說的道別,若能化成絲絲流水的話,這房間大概就要變成遺憾的汪洋了。迷霧與大海交織的影像潛入了我腦海中,平時溫柔的海在這刻竟變得如此悲傷,連水波上閃耀的亮光也黯淡了起來。我不喜歡這樣的海。實在受不了房裡死寂氛圍的我,胡亂找了個藉口,先跟爸爸回家。我感覺再在這裡多停留一分鐘,死神也要來找上我了。有點莫名其妙吧,一向感性的我,在面臨重大事態時,總會變得極度理性。趨向極端的程度,接近無情。大概是出於對自我的一種保護吧。因爲只有,亦只要,抹去所有情感細胞,我就能不受事情影響,繼續吃飯睡覺。在被生活重擊後依然微笑生活,等待時光代勞,把悲傷沖淡。然而這種方法的唯一一個缺點就是,倘若還未待時光完工前,就無意觸及了傷口,就會痛得死去活來。痛楚還包含了對於想要忘記的愧疚,和對無情的自己的自責。

很不巧,事情正朝大事不好的方向走。到家後,爸爸讓我找出爺爺生前所有照片,供大人選擇遺照之用。才揭開相簿,豆大的淚珠就不爭氣地掉了下來。那是我滿周歲時生日派對的家族照。被媽媽抱在懷裡的我呆呆地看著相機,身旁的父母,祖父母,全都看著我。照片定格了他們的慈愛和寵溺,若問我有甚麼是永垂不朽的,我會覺得是親情。翻頁再看,年月漸增,場景變遷,但爺爺眼中對兒孫的深情依然不變。那炙熱的愛陪伴著我長大,而付出愛的他慢慢老去。那一刻,我覺得我們都是擺渡人,在時間長河上伐舟。也許,陰間是環形的,而陽間是裡面的一條小河,兩邊都是彼岸。起初,我們是乘客,從一岸上船。父母長輩擔當著擺渡人的角色,他們以愛爲槳,爲我們衝破浪花 ,千呼萬喚走到我們腳前,陪伴我們走過成長的旅程。漸漸,他們疲乏了,朱紅色的彼岸花近了。如是者,我們接過槳葉,護送他們走完最後一段路,在船上目送他們登上彼岸。然後,成爲兒女的擺渡人,直至到達叧一岸。

父親默默開了空調,又彆扭地給我披上外套。他怕我熱,也怕我冷。我把這一幕默默記在心裡,學著如何當一位稱職的擺渡人。

 

 

繼續閱讀 > 六月 · 茉莉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