四月 ✿ 丁香

/ 花語 / 純潔、憂愁思念、光輝

雖說「人間四月芳菲盡」,但其實四月除了有山寺桃花盛開,還有第一批的丁香在悄悄綻放。不要誤會,我說的不是中藥材丁香,而是淡雅怡人的丁香花。如同滄海遺珠一樣的她,近來都被世人所輕視。也許你不知道,她也曾被冠以天國之花的美譽。她那高貴迷人的香氣處處透露著不凡,顔色也如夢似幻。「Lilac」這個詞專門用來形容紫丁香那種淡紫,巧妙地平衡於粉紅與天藍之間,帶有紫色的貴氣,也隱隱透露著白色的純潔。是初戀的酸甜交織,是花田的煙雨朦朧,是少女的憂愁心事。

古人更把丁香用作幽愁哀怨的意象,形容那些解不開的情結。她是那美到絕處的愁,是那讓你欲罷不能,但始終參透不了的迷。李商隱的《代贈》裡以丁香喻苦候情人的女子,那句「芭蕉不展丁香結,同向春風各自愁。」把遠距離情侶的愁思寫得淋漓盡致。杜甫卻說,「晚墮蘭麝中,休懷粉身念。」他讚嘆丁香不爲自己凋零而憂愁,反而把蘭麝般的香氣揮霍人間。同是丁香,兩位處境不同的詩人帶出了截然不同情緒。或許,丁香結更牢牢綁住了成長那些暈在心頭化不開的思緒。如果你把結解開嗅一嗅,說不定會感受到那充滿矛盾,但又令人著迷的氣味。

丁香以苦中帶甜的香氣,微熏著我們的成長路。

【給自己的信】

停課第六十三天,已經快一個月沒踏出過家門半步的我快要發霉了。人類是種很奇怪的生物,當他們沉悶到一個極致時,就會開始做些平時打死都不願意做的事,例如整理房間。

我蹲下來打開書桌下的揭門櫃子,打算將裡面的雜物分類。不打開還好,一打開櫃門,我就嚇得跌坐在地上。裡面那些以前被我強行塞進去的大小物件全都得到釋放,爭先恐後逃出生天,海量湧出的雜物瞬間淹沒了我的鬥志。已經把整理房間這回事拋諸腦後的我,開始研究起那些被我遺忘掉的小物來。它們都盛載著我部分的回憶,記錄著我部分的時光,代表著部分的我。張愛玲說得沒錯,回憶嗅起來如同樟腦的香,甜而穩妥,甜而悵惘。我在回憶的香氣裡摸索著,一點點地找回那些丟失了的快樂和憂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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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在這名爲「回憶」的森林裡穿梭,在一片迷霧裡奔跑。許多參天巨木林立在森林裡,像是由童話書的插畫移植出來般。這片森林迷幻得好像我再走幾步,就能看見糖果屋一樣。不遠處那似曾相識的木盒吸引著我,它彷彿在向我招手,渴望著被我再次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寶貝著。我三步併兩步走近木盒,彎下腰輕輕捧起它,吹開盒蓋上厚重的灰塵。咔嚓一聲打開那已經有點生鏽的金屬鎖,裡面滿滿的信件隨風飄出。

泛黃的信紙偽裝成枯葉,戴上它的面具混入那群漫天飛舞的飄葉飛花裡。它們飄浮於空氣中,在半空翩翩起舞,其中一紙更化成鵝黃色的蝴蝶,停留在我的手背上。我打開信紙,彎彎曲曲的幼嫩字跡漸入眼簾。那是我四歲時寫給十八歲的自己的一封信。內容有趣得很,她邊關心著我成年後有沒有成爲公主,邊抱怨著媽媽不讓她把英文名字改成Cinderella。她讓我畢業後去尋找獨角獸的身影,與美人魚一起高歌,跟王子住在城堡裡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。我看得啼笑皆非,那是一封充滿幻想和童趣的信,短短的文字滲透著繽紛。她對世界懷抱著那麼多期盼和幻想,小腦袋裡裝滿了大念頭,滿腦的奇思異想等著要向世界投下震撼彈。

接二連三的信紙化成蝴蝶來到我身邊,不同的是蝴蝶們沒有在我身上停留,小傢伙們無精打采地引領我走向某處。原來豔麗的她們身上都褪去了色彩,取而代之的是毫無靈氣的慘白。我跟著她們走著走著,來到另一片樹林。這片樹林不同於那片大森林,除了外形上的落差外,還缺少了那股從童話書而來的感覺,更貼近現實的種種。甚至有些樹好像是被人刻意砍掉了的,分外礙眼。白蝴蝶帶給我另一封信,信封上以工整的字跡一筆一劃地寫著「十八歲時拆開——2015」。

那是我九歲時寫給十八歲的自己的一封信。簡單的問好過後,她最關心的是我呈分試考得如何,「有考上第一志願嗎,有當優異生嗎?」她生疏地學著大人的口吻詢問我的學業成績。「DSE考得好嗎?夠分進心儀科系嗎?」滿滿的數字和不間斷拋出的問題讓我喘不過氣來,字裡行間的黑白與上一封的天真爛漫形成極大對比。沒有溫馨的問候,沒有善意的關心,更沒有提及任何生活的其他方面,彷彿人生就只剩下成績似的。我有點訝異,更納悶一個滿懷夢想的孩子,如何能在五年之內成長成冷冰冰的考試機器。是長大的殘酷剝奪了她獨特的光彩嗎?還是矛盾的制度要把她強行格式化?

蝴蝶把我從沉重的思緒中拉出來,我定睛一看,仍然雪白的她們又被一層幻彩光芒籠罩著,這種美不同於初生之犢那天馬行空的幻想色彩,更貼近一種鳳凰重生的絕美。她們帶領我走過一片片瀕臨死亡的老化林木,沿途的樹木數量不斷在減少,但彌漫在空中的迷霧卻漸漸消散。走到最後,已經再也找不到樹木的蹤影;我們來到了一片綠茵草原。這次蝶兒化成紙和筆,靜靜躺在草上等待我執筆書寫。心神領會的我趴在軟綿綿的茸茸綠草上,寫下這封給自己的信。

致已成年的我:

現在的你還好嗎?有成理想中的自己嗎?

最近在書中看到了這樣的一句話:「我希望你讀很多書,走很遠的路。我希望你愛很多人,也被很多人愛。我希望你走過人山人海,也遍覽山河湖海。我希望你看紙質書,送手寫的祝福。我要你獨立堅強溫暖明亮,我要你在這寡淡的世上,深情的活。」親愛的,我希望你能夠這樣活著。甚至不只這樣,我還希望你能明辨是非,守護普世價值。我希望你會好好吃飯,也好好睡覺。學會勇敢地讓世界磨平你的稜角,但竭力保持那獨一無二的性格。學會圓滑處事,但拒絕變成那些你討厭的大人。我要你幹練而溫柔,堅強但柔軟。

走出了一片森林,還有很多其他的冒險等著你,享受並從中學習吧。你不需要名成利就,也不用達到別人的期望,別辜負自己就好。無他了,我只望你好。因只有自己才能好好善待自己,只有自己才會對自己的人生負責。

「你們平安入世,勇敢人,保持善德,勿以惡報惡。鼓舞灰心者,扶持軟弱者,援助困苦者;尊敬眾人,愛主事主,在聖靈的能力裡,歡欣喜樂。」

二零二零年 十四歲的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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番外:時光和你

收筆的那一刻,我從時光旅程裡回到現實。腦海裡浮現出的,還是張愛玲那句說話。她在《更衣記》裡這樣說:「回憶這東西若是有氣味的話,那就是樟腦的香,甜而穩妥,像記得分明的快樂,甜而悵惘,像忘卻了的憂愁。」我想,時光這東西若是有顔色的話,那就是乾燥薰衣草的紫,美而溫柔,像柔順感情的甜蜜,美而憂鬱,像切斷情絲的苦澀。

我曾經覺得時光這東西啊,是豔賊。任性得令人受盡委屈,極端得令人直發狂。她是甜美的,可以蘊含了天地間的所有情分,拉近了人與人之間的距離;但同時她又是殘忍的,可以偷走所有感情的新鮮感,間隔著曾經甜蜜的愛侶。想起不久前傳訊息給我的男性友人,他說他和女朋友分手了,原因是耐不住時間的考驗。三個月?還是四個月?好像不久前他才興高采烈地告訴我,他和女孩每天一起放學,相處時間多了,感情也增進了許多。我有時會懷疑新鮮感那傢伙和時光是不是一伙的,互相配合著來折磨人類,偷走所有我們珍愛的人和物。只是,不久後的一天,那位朋友又告訴我,他和女孩復合了。這次他說,那是時間給他們上的一堂課,教曉他們珍惜彼此。這突如其來的改變讓我有點無所適從,但暗地裡覺得自己好像錯怪了時光,原來她只是以另一種方式歸還。也許她的確是賊,但是屬於出於好意的那種,大概和羅賓漢是同門吧。時光,她總有一種惡趣味,喜歡靜悄悄地把我們所深愛的那些偷走,以更好的模樣歸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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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原以爲時光會是適量的安眠藥,柔和地哄著失眠人入睡。教人忘卻所有委屈和傷悲,撫平傷疤,也療癒心裡血流不止的那處。因爲人們都說時間是良藥,讓時間沖淡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就好。都會過去的,都會痊癒的。大人都是這樣告訴我的,但後來,我才發現這只是另一個童話,像安徒生告訴孩子們:公主和王子從此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那樣,又一個美麗的謊言。原來,這世界上從來都沒有絕對的放下和遺忘。

也許小傷口可以自行結疤痊癒,久而久之就會淡化,彷彿從來沒有出現過在那裡。但大傷疤不同。若你棄它而不顧,放心地將它交托給時光的話,那就糟糕了。時光可真是個未滿師的醫護人員,只打個麻醉藥就拍拍屁股下班去。可憐那沒有得到全面治療的傷口,根本沒有好轉過。它只會被空氣裡的細菌感染,流膿,惡化。直至麻木的你有一天猛然醒來,劇烈的苦痛也會隨之而來,痛到骨子裡的痛會逼著你長大。你開始學會善待自己,吃最好的,穿最漂亮的。好好休養生息,找個專業的醫生療傷。把所有美好掩蓋著傷疤,然後再也不提起它。你很清楚它不會消失,但已經沒關係了。因爲它會像老人的皺紋一樣,如產婦的剖腹疤痕般,記錄著我們曾經的英勇。也許時光的確是藥,不過是長大的藥,甜甜苦苦的,叫你嚐盡人間百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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想到這裡,我又有點感謝時光的殘忍。謝謝她沉穩了年少的衝動,也撫平了歲月的皺紋,滋潤了萬物的枯燥,還教訓了世人的狂妄。她是師,是友,是令人又愛又恨的小鬼靈精。也許,當我和時光周旋大半生,經歷種種後,她將帶領我回歸淳樸,尋回最純粹的快樂。但願到了最後,你和時光都能返樸歸真,相依相伴,笑看世間風雲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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