關於 自愛 的那回事

在你變得足夠強大去愛別人之前,你首先得好好愛自己。

一月 ✿ 蘭花

/ 花語 / 美好、高潔、純樸

一年之初的正月,人們都在忙於跟上潮流的尖端,發誓這年要活得比那個誰誰誰好,趕快改變自己來討好哪位。在愚蠢的人類帶著滿腔傻勁努力拼搏的聲色犬馬中,大自然母親生出了花卉中最高雅、名貴的蘭花。

元代余同麓這首《詠蘭》中的詩句說得好:「百卉千花日夜新,此君竹下始春。雖無豔色如嬌女,自有幽香似德人。」蘭就是那樣的獨特。不以媚態博人賞識,不以邪魅奪人目光,「不與桃李爭豔,不因霜雪變色」。而是以迷人的那股幽香取勝,自古以來受盡無數君子墨客的寵愛。她就靜靜地安坐一角,流露與生俱來的絕世風韻。不需鮮豔如桃花,也不用高調似牡丹,只需保留自己的格調就好。也許有時孤芳自賞,但終會有識花人賞識。花中君子是如此,人亦應如此。

我願你如蘭般活著,以馨香長存於世間。

【這世界非你不可】

夢,總是似是而非的迷幻。我們睡夢中所以感覺親歷其景,種種思想情感逼真致極,大概是因爲夢或多或少也反映了我們的潛意識及心理狀況吧。大腦把我們最深層的感受投影出來,構成夢的真實感,讓我們做夢時毫不察覺自己其實深陷虛幻之中。我向來有記錄夢境的習慣。在醒來後嘗試憶起夢的內容,把所有零碎的記憶片段都串聯起來,從中窺探一下最私密隱蔽的自我。有一個夢是這樣的。

✿✿✿

咖啡店裡一片和樂融融,祝賀的聲音此起彼落。今天是他的十五歲生日。在閉上眼許願前,他低下頭以蚊子般的聲量喃喃說到:「其實我有咩用,我嘅離開對呢個世界一啲影響都冇。」尚逸安以爲沒有人聽到他這衝口而出的內心呐喊,趕快換回平常淡然自若的神情,抹上淡淡的微笑,雙手合十許下願望。

殊不知站在他身旁的女孩把一切全聽進耳內。這句駭人的說話把若晴嚇得不輕。她仔細端詳眼前用力閉上眼、虔誠地許願的逸安,看得久了,突然覺得面前的他好陌生。就像盯著一個字久了,反而愈不認識那個字的「語義飽和」。「字體的原型崩壞現象也會出現在人身上嗎?還是只是我太久沒有好好地看過他,連相識多年的好友也不認得了。他的臉彷彿是我從來都沒有見過的,與我印象中的他大爲不同。從前清澈明亮的瞳孔變得混濁,以往裝得進星辰朗月的眼睛仍然深邃,但裡頭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愁緒和煩惱。臉上幼稚氣減半,襲上一陣世故和疲倦的氣息。在他身上,我絲毫看不見任何十五歲的影子。他到底怎麼了?」若晴想到。

良久,逸安緩緩睜開眼睛,用盡全身力氣吹熄蠟燭,把對十五歲這年所有的期盼和願望都注進這口氣內。大家一陣歡呼,把蛋糕分成相應的件數,準備大快朵頤。看著興高采烈的衆人,派對的主人公報以淡淡的微笑,眼睛裡的迷霧卻讓人猜不透他的心意。若晴被好久不見的友人拉到一旁寒暄,嘴上接著話,但腦海裡不斷重播著逸安的那句話,久久不散。

派對完結後,兩人往同一個方向走,自然閒聊起來。嗯,倒也說不上是有來有往的聊天,就是若晴一股兒地說著,逸安有一句沒一句地答著。

東扯扯西扯扯的若晴終於受不住好奇心驅使,衝口而出說道:「我聽到了,你許願前說的話。」

逸安停住了腳步,稍微有點不耐煩地問道:「所以呢?你能幫到我甚麼。」

若晴沒想到會收到這樣的答覆,也呆呆地停下了腳步,她輕聲安慰他說:「我明白你的感受,不要再胡思亂想啦,加油啊!」

逸安聽到這句話反而被點著了導火線似的,在街上大吼起來:「你明白甚麼?
你是我嗎?你經歷過我所經歷的嗎?我已經很努力了,爲甚麼總是叫我再加油?
你憑甚麼這樣說!」說畢就快步離去,丢下若晴一臉錯愕地留在原地。

路過的行人抬頭看了這場鬧劇一眼,又再低下頭趕路。畢竟在香港地,負面情緒爆發又不是甚麼罕見的事。

✿✿✿(以下以逸安角度敘述)

我強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淚水,大踏步向前走去。就像平常一樣,把那些悲傷、委屈、淚水通通都吞下肚子就好了吧,反正一向也是如此。

這一年的世界像被剝開了糖衣的毒藥,殘酷的現實排山倒海、一波波向我湧來。所有卑劣的嘴臉連裝都懶得再裝,直接張牙舞爪想把你置於死地。當萬籟天地原來不像童話故事那麽美好,人類拼生拼死地自相殘殺,黑白是非被理所當然地顛倒的時候,我從美夢裡猛然醒來。沉睡裡的片刻原來是那麼的奢侈,睜眼看這幻象裡的世界更唏噓。孩提時期的瞳孔原閃耀著對未來的期盼,現在只剩下黑暗在翻騰。
因信念被一點點摧殘,普世價值化爲烏有,一切彷彿失去了價值,我再也找不到堅持下去的理由。我拼命掙扎卻被傷得遍體鱗傷,想以自身色彩彌補黑白,卻再沒力氣重生。用來探索世界的勇氣都耗盡了,理想中的自己正在幻滅。抱著溫柔善良的執念不斷逃避世俗的同化,但又能逃避多久了?

因爲沒能爲世界帶來一點轉變,所以找不到生存的價值。

複雜的思緒把我壓得喘不過氣來,萬無目的地走著,雙腿竟不由自主地走到了灣仔碼頭。

✿✿✿

逸安渾渾噩噩地搭上天星小輪,殊不知放不下心的若晴其實一直默默跟在他身後。

這時勢,來觀光的遊客寥寥無幾,只有幾位上班族零星地坐著。少了大媽的鄉音叫囂,疏落的乘客們都保持著沉默的默契,大概是大家都有自己的煩惱吧。逸安在前排靠窗的位子坐下,殘舊的木椅因受壓而發出吱吱聲響。若晴在他身後不遠處坐下,視線一直離不開男孩。涼風徐徐吹來,吹起了逸安寬鬆的衫袖,露出了前臂一條條暗紅的傷痕,那些觸目驚心的傷口多得不像意外造成的。他很快平靜地拉低衫袖,掩蓋自己的痛苦和脆弱。把一切看在眼裡的若晴心裡一痛,開始體諒男孩一時的脾氣——天知道他經歷了甚麼。逸安把視線轉向維港的景色,若晴順勢望去,不禁感嘆海港之美。陰天,海上一片朦朧,但縱使襲上了一陣濃霧,也掩蓋不住東方之珠的閃耀。香港還是很美的,人可愛,風景也美。

在若晴陶醉於風景之時,逸安神不知鬼不覺地坐到她身旁。行蹤敗露的若晴很是驚慌,正要爲自己魯莽的行爲道歉,想不到逸安比他更早說出那句話。

「對不起,剛才嚇到妳了吧。」

他還是很溫柔的。

「我也對不起你,如果你想說的話,我會聽的。」

男孩欲言又止之時,船靠岸了。

兩人順著人流慢慢邁開腳步,離開船隻,也離開那個孤獨的自己。

✿✿✿

他倆沿著尖沙咀海旁散步,誰也沒有說話。沉默沒有讓空氣凝結,反而給了情緒喘一口氣的空間。在默默無言間,那些繃緊的神經才得以放鬆,兩顆心才會慢慢靠近。海風再次吹起了逸安的衫袖,但這次他沒有掩飾,他坦蕩蕩地把自己展露於人前。逸安緩緩開口:「我只是覺得自己幫不上忙,看著世界變得荒謬,卻無力阻止。我厭惡軟弱無力的自己,也害怕會被世俗所同化。」他平靜地說著,彷彿那是別人的事。

若晴沒有急著回答,她靜靜地聆聽著:海浪拍打的聲音,人們匆忙的腳步聲,以及他們同步的心跳聲。一切是那麼平靜而美好的,那麼富有生命力的。好比生命的讚歌。

「謝謝你。」良久,她溫柔地吐出三個字。

逸安不明白,但他沒有發問。他靜待女孩繼續說下去。

若晴靠在海旁的欄杆上,注視著水平線上被雲霧遮擋住的夕陽,慢慢說:「謝謝你每一下的心跳,謝謝你呼吸的每一口氣,謝謝你勇敢活著的每一個瞬間。」

她稍作停頓,抬頭衝著逸安微微笑了一下,接著說:「我替世界謝謝你。你知道的吧,世界上溫柔善良的人愈來愈少了。上天該是把將這個世界撥亂反正的期望都寄託在他們身上了吧,所以他們的擔子特別重,承受的特別多。但他們是這個混沌的世界唯一的希望啊。既然選擇了善良,就把握這個把世界變好些的機會吧。累了就停下來歇一歇,但請不要放棄。你很重要啊,我只想告訴你這點。」

逸安臉上的冰霜慢慢退去,他悄悄低頭看了那個融化他的女孩一眼,如釋重負般,真誠地笑了。

霧氣開始散去,天氣由陰轉情。晚霞燒紅了天幕,落日的餘輝爲海面塗上一層金黃的塗層,閃閃發光的水波晃動著。這種靜謐是一種屬於海的溫柔。兩人配合著大海,安靜地享受這一刻。因爲他們知道,在人生中,有些時候是不用說話的,用心去感受就好。

 

 

 

繼續閱讀 > 二月 · 梨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