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園作家大招募計劃2023 / 24(非小說組)優異獎作品
作者:倪綺彤 佛教善德英文中學

 

散文集《拾星》

簡介

希望通過回憶往日的軌跡,重新拼凑出現在的自己,並將這樣的我用文字永遠保存起來——畢竟時間有限,在向文憑試的”五星星“前進的路上,現在這個十四歲的我有可能過沒幾年就會消失,因此我想透過這篇作品將現在的自己留下來做紀念。同時,作爲中三學生的我從不少角度來看,都好像是在人生的十字路口上,因此,我希望可以透過回想過去(還有現在)一些對我至關重要的事,找到未來的去向。

精選節錄

第二章:過往的路——淡青倦島


〈過往的路——淡青倦島〉

青衣是一座老去的島。

一座座沿著山坡起伏的屋邨之中,單位的牆壁上微微發著黃斑,像長在油漆上的鏽跡;而當年隨著小學畢業而搬到長亨邨的女孩,現在也已經成了一個十四歲少女的母親。這時光的水流大概也沾濕了島嶼之上的穹頂,讓那湛藍的天色也染上了一抹陳舊。你有看過那些發黃的老照片中的天空嗎?我所記得的天空,大概就是那樣的——在陽光和雲霧中褪去棱角的,淡淡的青。

睡城,人們用來形容這座小島的術語,説是甚麽為其他地方擔任居住職能的地區。我不能否認這種説法。畢竟,大概就是因爲如此,每次我看見青衣的天空,都是在往返葵芳、荃灣,或香港某處的路上。在剛日出的時候出門上學,即將黃昏的時候乘車回家,這似乎就是我平常生活的固定軌跡,我也正是在這些時間仰頭觀望,觀望著那被升起或是降落的陽光籠罩的藍天。

平淡的地方,就連顔色也是一等一的不顯眼。這跟油尖旺的燈牌裡,爲了商業而生的鮮艷顔色完全不同。彌敦道鬧市裡的那些,是看了一眼就能驚呼好看,引人注目駐足的豪放,往往以強烈又不至於太不和諧的對比吸引潛在客戶的雙眼,用消費欲望淹沒他們的理智。然而青衣這邊的色調,大概是因爲真正的商業區都在大橋彼端的緣故,從不張揚,也沒有甚麽誇張大膽的設計,大多都是樸素和諧的顔色,輕柔地披在天幕和屋簷上。

我想,假如就連連接外界的那五座橋都消失了的話,青衣大概就真的要成爲與世隔絕的孤島了吧。

現在從這山坡旁的屋邨看出去,那滔天的雲霧已經繞著那些翠綠的曲綫築成高牆了,就連那一望無際的天空,也披上了蒼白的面紗,像漫畫中的結界,將紛擾的外界和安逸隱世的島劃分開來,劃清界限——假如就連這兒唯一的喧囂,那些穿行在瀝青上的巴士、小巴和私家車都消失了的話,這兒説不定還真能變成那些武俠小説裏的那桃花島了吧。

説到花,我就想起了我回家的路。在樓下大堂的數米外,假如剛好碰上了起風,有時就能聞到一道順流而下的清香,那味道像是花的味道,可那芳香到了冬天也不曾消失,我也一直找不到它的源頭——而不知道甚麽時候,我從網上得知青衣曾經有個名字,叫做春花落,但這出現在明朝地圖上的名字至今都還沒有人對它的對錯下結論。所以大概這些圍繞著青衣的,“是不是花,有沒有花”的問題,應該和最近的天空一樣,要在迷霧之中沉睡好一會了。

不過這麽説來,這裏多多少少也是有點熱鬧的時候的。確實,這裡不少的人一般逛街消遣都是要到大橋那頭的某處去的,但一到了農曆三、四月的時候,街市和市政大廈那邊的球場就會搭起竹做的骨架,然後披上紅綠相間的花牌,變成慶祝天后寳誕的戲棚。而在大戲棚的附近往往都會有不同或是傳統的、或是創新的小攤,賣著一些現叫現做的小食,也賣著點傳統的工藝品。這時候不少人都會來這邊凑熱鬧,哪怕自己沒有怎麽去信仰這慶典背後的神明,他們也會來這邊逛逛,走的時候,興許還會帶回一頓熱騰騰的宵夜。

我昨年就和媽媽一起逛過一次。那次我和媽媽在回家時順道到了市政大廈附近的空地上,看了一會神功戯,又買了幾串還冒著煙的雞軟骨和黑椒牛柳粒回家當宵夜吃。那時的天已經很熱了,人也絕不算少,分明就是熱鬧的慶典的氛圍。然而在我看來,燈牌上那些眩目的紅和綠反倒是加深了籠罩著島嶼的那層霧。試想一下,在顔色簡約,不是白就是淺灰的高樓森林中,突然出現了個燈火通明的地方,傳統的花牌上大片大片的亮紅和青色對立著,碰撞著,小攤和表演神功戲的戲棚之間彌漫著香火的味道,隨著浮起的輕煙彌漫到慶典的各處,而熙熙攘攘的人群後,座無虛席的戲棚中還隱約傳來了花旦尖細的歌聲。這樣的色調雖説是鮮明的,是亮眼的,但比起那些霓虹燈和廣告燈牌的色彩,還有點距離——畢竟後者是自現代商業的背景中誕生,帶著利益和目的,而戲棚的色彩是一代人一代人血脈的傳播,跨越了時間的河流,莫名地帶著點詭秘神聖的感覺。

“今年的戲棚又搭起來了啊。”

“是啊,不過現在這個好像是區議會之類的辦的,再過一個星期,才是居民自己舉辦的。”

從我家這二十七樓的單位看下去,能看到那慶典的一角。大概也是被這座島嶼的青色所感染,我待得最長時間的,我和媽媽的睡房,也帶有這裡天空的青色——雖説在數十年前,快升上初中,年僅十二歲的媽媽和外公外婆搬進來的時候,這裏的顔色也許更鮮明,更奪目,但到了她的女兒也升上初中時,這裡的墻壁已經開始微微發霉,一顆顆淺棕色的圓點占據了房間的大部分,稍遠一點看過去,那被刷上的藍色顔料也被暗斑的棕所中和,和窗外那無垠柔和的天空融爲一體。

我飛上天了嗎?

有時平躺在床上,往窗外看,四周的牆壁就成了天,床下的白色地板就成了雲。我所住的長亨邨本就在山坡之上,從二十七樓看下去,市中心的那些道路和行人就更是遙遠了。貨車、巴士、小巴被縮小成玩具模型一般的尺寸,穿插在橋梁和馬路之間,就像快進的動畫一樣。而比車子小上許多的人就更顯微小了,各個車站只有在繁忙時段才能看見整齊的一條幼幼的隊伍,其他時間車站前往往只是散落著幾顆芝麻一樣的人影;楓樹窩村的籃球場上,揮灑汗水的球員全都成了連衣服顔色都看不清的小人。不過雖説如此,這些身形「小小」的球員們喊出來的叫聲卻離奇地大,就連快一公里外的二十七樓都能時不時地接收到他們得分的歡呼。

簡直就像愛麗絲夢遊仙境的故事一樣。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這樣的緣故,我只要有空閑,就會時不時地到窗前看看窗外,細看山坡的樹叢間一條條透白的雨絲。看看下雨時,七彩繽紛的半圓雨傘聚集起來,又兀自散落滿路的模樣——窗外的景色就像是電影院播放的電影一樣,每天、每個月、每年,都總有些不同的:春天的魚木長出來的花、夏天的飛蛾、晴天盤旋的老鷹……他們不斷在自轉和公轉的循環中重複,然而他們都是不同的。至少在某種程度上來説,它們是有些許不同之處的,假如你願意尋找的話。

「好像一個人的側臉……」

不知道是幾年前的哪一天,我頭朝窗口地躺在沙發上,視野顛倒,只見小島對岸那裡的山有點像是一個平躺在大地上的人。他,也有可能是她,的左半邊臉朝著我的方向,隱約能看見眼窩、鼻子和嘴唇的輪廓。也許那些神話之中的甚麽夸父,甚麽蓋亞就可能是在那沉睡的——這完全就是我看太多希臘神話的故事,莫名其妙冒出來的想法,可我仍然這樣躺在沙發的扶手上,任由自己的思緒和髮絲一同發散著。在倦意和寧靜的浪潮之中陷入沉睡,在那淡青的天空,抑或是說,海洋之中陷入沉睡。

大概,連我自己也染上了這淡淡的青色吧,就如同這小島一樣,就如同這房間一樣。被迷霧所環繞,在時光的水流中孑孓漫步,每天旁觀著世界一樣,或不一樣的景色,雙手依靠著脆弱的,與外界的連接牽引自己,最後在潮汐中迷失,在潮汐之中成長、老去,直至疲倦,直至沉沒,直至永眠。

正如我一開始所說,青衣是一座老去的島。我想,我大概也是一座,正在老去的,平淡無比的小島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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