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學組冠軍/ 最受公眾歡迎獎

 

某天在電車上,魯迅坐在我旁邊

 

得獎學校:聖保祿學校 (中學部)
創作團隊:記浪
創作成員:萬蕊嘉、童話、周思睿、張玥盈

 

皎潔的月,在靜謐中灑下光輝。山崗上升起一輪月,一片霧,一絲冷。車廂裏滲白的光和外面形成了兩個界限。我提着偌大的行李,看熙熙攘攘的人群漸次下車,從月台上永久地模糊了身影。我掃視着膝上的《狂人日記》,還想着那個曾經的世界,那個「他」的世界。

我不願再去面對這個世界,這一切太過醜惡坎坷、太過骯髒。我筆下的文字也曾見證過太多的陰暗:只為錢財卻背叛妻女丶靠着出身全無才學獲權獲名的關係戶、被壓迫的工人⋯⋯我不願再去寫、不願再去看、不願再去想。

我離開了都巿,在陳舊電車上仰望逝去的景物,不留下一點印記。雲層的交錯處,抹下了世道的黑暗。這是一個荒誕又黑暗的時代,而我已然厭倦。

電車沉寂著,無聲地向前行駛,窗外與人流擦過,而我不願看清他們或瘋狂或冷漠的神色擠壓過來,卻只能在窗上擠著,從未上車。這車一直在向前走,沒有盡頭。似乎時不時也停下過,可從未有人上來,也從未有人下車。伴著我一路的,似乎只有窗外的星辰月色,和牆上英倫風的老鐘滴答走著。

牆上的鐘指到了整點,一瞬似乎車廂瀰漫的光雲變暗丶變暖。窗外的烈日升起,一幅黃土飛揚,動亂異常之樣。列車門敞開,一留着八字鬍鬚,身穿深青馬褂之中年走近,但上面沾滿了泥點,顯眼得很。他眉頭深蹙,一副不滿的樣子:「有病吧!一個個的覺醒不了嗎?何為國家之願景?又何為青年?」

他從口袋掏止了一顆半透的紅色硬糖,無奈搖了搖頭 。

窗外那群人還是擁簇着,瘋了似地用手敲打着車廂,但無一例外被隔在了門外 。 他們被捲襲在了時代的浪潮和漩渦之中,再也無法脫離、前進,他們的腿像被拴柱了似的,無法踏上這趟電車 。 只有那位先生,踏上了車 。 我不知他是誰,卻隱隱地感到了他的不同,或是心理使然、又或是其他的 。 他坐在我旁邊 , 卻又只是自顧自地坐着 , 憤然又無奈 。 我似乎依然孤身一人,無聲息地翻著膝上的書。他入神地看著窗外的景色,我不禁被他這無聲的動作吸引,也向外看去——掛鐘再響,外頭一片淒苦之景,官吏貪油水,百姓的田地一片片地被割走,妻女因家庭窘況而被賣到他處 。 他們起早貪黑,日巳趕工,只能用僅有的糧票換取些許的白米解飢 。 我看到遲些,忍不住抱怨 。 那先生終收起壓在眉上的烏雲 ,淡然地笑了 。

「你這小伙倒是奇怪。年紀輕輕地便怨這怨那。」

我冷嘲:「先生看上去也不大風光。」

他笑意淡了,儒氣不減:「是啊!我也怨。只不過見怪不怪了。」

「我也怨如今遍地豺狼猛虎,吞人嚼骨。官吏恨不得掏空百姓的錢囊,榨乾咱人民的血汗錢,交不了稅的就賣田賣女⋯⋯」還未說完,我便驚覺車窗外的畫面再次扭曲,孫啼嘶烈,眼前畫面令我愈加心寒,我瞧見了田野上的人民,街上家裏的老百姓在一瞬間成上一堆堆米粒,平鋪在了大地上,歸於稻田,再無反抗。官府裏走了一隻隻碩鼠,肆意地吞食著大米,鑽走了米堆,猖狂異然。一切都在朝車廂靠攏,又在一瞬間灰飛煙滅。一片煙蔓延了窗外,老鼠沒踏上列車,大米亦不再是大米。

我茫然望著窗外一切散如塵埃,如被抺除了所有痕跡,灰飛煙滅。鐘聲再響,稍安撫了我心中驚惶,窗外景象又是一變——是一位位意氣風發的男人 ,談笑風聲。不似方才的衣衫襤禮,眼前形形色色的人,皆是春風意。「先生那邊的人,似乎也並非全部受着社會迫害。」 我試探發問 。先生神色不虞,隨後惋惜一軟 : 「被當今迁腐所束縛的,並非他們;而是⋯⋯她們。」

黑影隨着急步疊加,我忽察怪異之處:影 子,他們的影子,在詭異地扭曲著、掙扎著。那是一個個曼妙的情影,屬於女子那婀娜的體態,卻如同被鎖鏈所困,苦苦掙扎。他們被釘於男子腳下,手無力地欲抓生地上凸石,卻徒勞無功。那是一道道無聲的吶喊,控訴著如同漂亮儡傀的自己,被迫成為男性的附屬品。「没人看得見她們。」先生語氣盡是悲哀,「女小從父,母大從夫,夫死從子。她們只能是賢妻賢母賢內助,一個影子,卻從不是獨立的個體。」我望著幾個男人上了電車,可腳下的影子卻被留下在車站。沒有人認得她們,沒有人會記得她們。他們絕望地看着電車在缓緩開動,然後自己被時間吞噬,消失在沉寂 。

「女子不應遭受如此不公。」

「我知道。」先生歎道,「但她們早就在封建制度沉溺。」

電車加速行駛,一眼帶過了窗外的風景,軌道路過月台,看見了一個又一個的人,不斷更替又重覆。那蒼老的面孔一把拉起了前面的男孩緊緊地不放,一又吞了下去,臉上突然回復起了年輕的氣息,就像脫了殼的蛇——然後他的雙眼 ,閉上,隔着眼皮似乎用力眨了一刻,在下一秒時睜開,已是新人的面貌。紅潤的臉皮,蒼白退去,換成了男孩的臉和眼睛。我無法看清一個完整的過程,腦袋無法理解、無法看懂,逜荒誕的情形。電車在月台邊駛動,那人群拉伸至無際: 一個吞一個,無一可逃出被吃的命運。我們駛過,他們吞食的速度追趕上。男孩衰老的片刻又吞食掉 下一個人,一直一他們張又的樣子像陰間行走的惡魂,臉上抽搐一下,又成了新的。如著了魔的世道⋯⋯

「別看了。」先生沉重的語氣說。我轉頭望向了他,他並沒有望向我,眼神一直地停留在掛鐘的地方 。掛鐘響起,窗外的人群突然扭曲了面貌,似要成了肉團, 鮮紅的痕記停留在了腦海深處 ,消失的瞬間彷彿混着人群的吶喊。「封建思想的壟斷迫使人們背負上沉重的代價。」電車又駛去了另一個月台。

鐘聲又響起,伴隨着我突然想起:「不是的 ! 」兩股聲音似乎被搓揉在一起,可又清晰可聞。窗外登立着高聳的大樓,法院裡被推出來的惡人受到裁決,垂頭喪氣而正義終究仍駕馭在罪惡之上,不義之財終究回到了該有的人手裡。黑暗中不是沒有老鼠,可光明正在推向正午;被鎖住的影子漸漸脫離了一個平面,比劃出了自己的動作,走出男性所設下的框籠 ,儡愧終於按照自己的意願做出了動作。

一瞬間,我又看見那個年老體衰的長者,正顫抖著走向那個青年人。而吞噬的場景没再出現 青年人推開了長者,逃離了那片陰暗 ,往光明走去⋯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