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園作家大招募計劃2023 / 24(非小說組)優異獎作品
作者:張嘉賢 循道中學

 

散文集《憶與現》

 

簡介

本文記載了多個地點,有童年時的經歷,亦融合了當下的看法。以地方建築的變遷,身邊人的感情,帶出更深入的思考。旨在讓人們在閱讀時,能夠更用心地觀察身邊的建築和人,不單是專注於眼前的工作學業,不日夜沉迷於網路世界,而是慢下來看看世界上的一花一草,每一個獨一無二的角落。

精選節錄

第九章 搬家是結尾 也是開始


〈搬家是結尾 也是開始〉

可以存儲記憶的不止是影片、本子,一間房子也可以,可它生病了,承載的記憶瀉了出來,將我浸泡其中。

前些日子,清晨五時許,黑夜的帷幕尚未完全抽離,黎明的曙光正在慢慢浮現,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潮濕的氣息,似乎是大地在沉睡中呼出的氣息。我仍躺在木板床上,棉被緊擁著我,以防涼蓆時不時傳來的陣陣冰涼。我翻了個身,找到了一個舒服的姿勢,歪著頭窩在裡面,享受著來之不易的一絲溫暖。偶爾聽到不知何處傳來滴答的聲音,時而尖銳得像是落在鋼管上,時而柔和得像是滴落棉花之中,我想或許是外面下起了雨吧。下一刻才知道原來是家裏「局部降雨」了。

沒過多久,母親的慌張且擔憂的聲音輕輕地從床尾傳來,把剛進入夢鄉我從中抽離:「哎呀!又漏水了,濕了半床被子,一會出太陽要拿去樓頂曬一下。」父親站在床下輕聲問道:「還能熬到三月十六號搬家嗎?」「是天花板與牆的連接處在滲水,大概有三四處,提前搬吧,去不到三月了……」本還不想從夢中醒來的我聽到了這句話後,鼻子酸酸的,心像是被人用手抓住了一樣,不自覺地便醒了過來。或許是它無聲地記下了我成長的轉變,也或許是藏在這個地方的喜怒哀樂,它扯住了我的心,使我無理由地陷入往事長流,回憶之中。我悄悄地睜開了眼睛,瞇著看向漏水的地方、變得深色的棉被、緊皺著眉頭的母親。從前的我絲毫沒有想過有一天搬離這個家,會是因為漏水。在知道家裡開始有漏水的跡象時,提前搬離本是夢寐以求的結果,可這一刻,卻因告別無通知地提前到來,而感到遲來的不捨與悲傷。我默默地在心裡計算了一下,掰著手指頭,這十幾平方的房子,已經成為了我的家六年之久,從十一歲到十七歲,從四個人居住到六個人居住,從空蕩蕩到滿登登。時間不語,它也不語,但我知道,他們都知道。

最開始搬入這個地方時,簡陋的一房一廳毛坯房裡一件傢俱也沒有。拉開第一扇不鏽鋼門,再推開裡面的米白色木板門後,映入眼簾的只有淡黃色的牆壁,與左拼右湊貼了四五款不同顏色、不同款式瓷磚的地板。走進去之後,左邊是只有四個30釐米瓷磚大小的廁所兼浴室,右邊是只有一個瓷磚寬、四個瓷磚長,且與客廳融為一體的廚房。接而再往裡邊走,就是一房一廳中的「房」,也就是臥室。臥室的左手邊有兩扇窗,整個家只有這一個可以透進光亮的地方,讓人感覺格外珍貴。第一次踏進這個地方時,陽光穿透玻璃撒入幾絲光彩在灰白色的瓷磚上,顯得整個空間彷彿都寬敞了不少。或許當時就是這抹陽光帶來的溫暖,驅使我們租下了這間房子,也讓它陪伴了我們六年多的時間長跑。

之後的一兩個星期裡,還尚未選購好合眼的傢俱,把行李箱平放倒,就當成一張簡易無比的餐桌。一菜一肉放在行李箱上,不拘小節地席地而坐,一手捧著飯碗,一手拿著筷子,就大快朵頤地吃了起來。恰巧的是,有一天,樓下的一家餐廳倒閉了,一些椅子、菜籃子、鍋碗瓢盆都不要了,便都堆積在了門外。當他們在把餐廳裡的東西搬出來時,有些住在附近的街坊也在挑選著拿走一些。當然,餐廳的人也很樂意分享,反而讓本就沒用的東西,變得有用了起來。我們也不例外,下樓剛好看見這場景,便也選了兩個菜籃子、兩個裝湯麵的白瓷碗、四張軟乎乎的沙發椅子。一個月後,家裡的東西漸漸齊全了起來,基本需要的傢俱與電器都買來了。再過一年後,回頭望去已經看不出它第一次見時的光影。客廳裡的四面牆中,兩面釘上了排排掛勾,一面靠近廚房的就用木板搭建了一層層放醬料、水果的隔層。冰箱的頂端也堆放了許多零碎的東西,例如一些不常用但也不捨得扔的東西。臥室裡放了一個有八格的櫃子,每一格裡都放滿了各自的生活用品。屋子雖小,五臟俱全,就這樣擁擁擠擠、東拼西湊地渡過了一年又一年。

之後的幾年中,家裡的客廳永遠都熱且鬧。還沒換現在的冰箱時,全家圍著一張有奶奶最喜歡的大紅花圖案的桌子吃飯,而其中一張椅子是跟冰箱並排的。當冰箱在製冷時,冰箱外便會感受到它的側面在發熱,冬天尚能當是取暖,可夏天就難受了,碰上去就像加了一根火柴進爐子裡,熱上加熱。家裡的通風設備並不有效,炒個菜、煮個飯宛如置身於仙境,蒸氣在這狹窄的空間撞啊撞,抽油煙機轟轟隆隆地吸氣還不如我吸得多。可惜,家中只有這一張桌子,無論是吃飯,還是辦公,都是在客廳的桌子上完成。從小學四年級到現在以來,我都是在那做作業與複習,每次都像是在進行專注力測試。每天的早上十一點到十二點多和下午五點到七點多,客廳和外面的餐廳沒甚麼兩樣,都進入了繁忙時刻。這些時候要是坐在客廳學習,耳邊傳來的是家人的談話聲、鍋與鏟的碰撞聲、切食材的框框聲,一切讓人難以專注的聲音,彷彿都聚集於此。有一段時間,實在是無法再忍受住這煩擾,便坐在床前做作業。可這樣一來,不但不舒服,腳伸不直,小矮凳也沒有客廳的軟椅舒服,還無法將飯點的嘈雜聲與我的耳朵隔離開來,最後只好心甘情願地搬回了客廳。
比起疫情期間的網課,在客廳做作業和複習可謂是小巫見大巫。原本只需忍受一小會時間,這下要被薰陶整整一個早上,將近六個小時。家裡除了我以外,弟弟也要上網課。一個桌子給兩個人用,傳出來的聲音互相纏繞,從我左耳進入,又他右耳傳回。想要聽清楚老師的一句一字,其中一個人就需要戴耳機了,那就是我。這聽起來並不是甚麼難事,可戴著頭戴式耳機幾小時後,耳朵被壓得發紅發痛,耳骨像是被大衣夾子緊夾住般難受。這張桌子有四邊,一邊是靠在冰箱側邊,一邊是坐在冰箱正面,一邊背對著廚房,一邊就在走入臥室空道中。為了避免造成「塞車」和阻擾廚房工作,只有兩邊可以讓我們坐著上網課。冰箱側面的那邊是弟弟的位置,而我坐在了冰箱的正面。我坐的這邊被靠的是一個四格櫃子,靠背和不靠背似乎都不舒服,像是有人用棍子抵著我的脊骨,精神緊繃讓我無法從中抽離,直到下課的鈴聲響起,才可從中脫離中來。半天下來,頭昏腦晃像是知識在腦海裡亂竄,腰酸背痛得難以忍受,中一到中二的大部分時間裡,網課的日子如此般反反覆覆地度過。

住在這房子,最不喜歡的就是寒冷的冬天,而洗澡像是冬天給我的懲罰。前些日子,最低溫度只有五攝氏度,洗澡後的涼意不減反增。從剛脫下衣服就開始顫抖,直到再次穿上同等的衣服。貪心地想要沖更久熱水,可要是一開始用得太多,到後面就全是寒冷刺骨的冷水了,更何況還要一併清洗衣服。無論下午三點洗,還是晚上十點洗,它從不帶感情地把我淋個冰涼濕透。有時換洗的衣服多,顫顫巍巍地駝著背搓啊、洗啊。到擦身子的時候,才發現背上的水珠都蒸發了,無奈的只好當是饋贈,畢竟省下擦身子的時間。人們常說:「冬暖夏涼是一個房子最好的配置。」可它偏反著來,夏天悶熱得如蒸包子的鐵爐,冬天北風不帶歇息地呼呼地吹入。睡覺時,簡陋的木板床上墊著一張雙面可用涼蓆,一面夏天用,一面冬天用。我躺在冬天的那面,用被子裹得密不通風,仍然無法躲過涼蓆傳來的陣陣涼意。單穿一件薄衣入睡,一夜被冷醒無數遍,睜眼醒來閉眼入夢。實在熬不住,便走下床去拿件羽絨服裹上,躺了一會,似乎也只心靈上的安慰,身體感受到的涼意絲毫不減。

「滴答、滴答」像是催著我們搬離的時鐘,不耐煩地告訴我們時日將近了。那天,醒來之後,我乾瞪著眼,看著天花板想了很久,關於往事和未來。舊時,我總是抱怨日子過得太平淡無奇,沒有電視可以看,沒有電腦可以玩,甚至網路還不穩定,現在回想起來有一點點傷感,一件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是獨屬於這個地方的,和在這個地方生活過的人們。它對我來說似乎不單只是一間房子,更是一個六年來的歸宿,一個可以為我遮風擋雨的地方,因為在裡面我就可以擁有家人的愛與關懷。

指尖擦過粗糙的牆,白花花的灰印在指頭,我搓了搓指尖想要把灰弄走,可無論如何都有著一絲殘留。它似乎要將我曾在這屋子留下了記憶,都歸還予我手中,幾年來存儲在這的印記,又烙回了我的瞳孔之間,腦海之中。今天,堆積如山的東西被丟棄或搬離,把釘在牆上的木板一一拆除。它彷彿又回到了空空如也的模樣,就如我第一次踏進時看見的光景。可牆上留下的黑白痕跡和螺絲插出的洞,告訴了我一切都真實地發生過,一切都事物都在改變著,無論是屋子,或是人。如今,我再站在家門前,身影與十一歲的我彷彿重疊在一起。我環顧了一周又一周,想要用眼睛再仔細地看看這個地方,將一邊一角都畫在心中。又宛如置身於時間的岸邊,回望著在房子裡的那些曾經的我,回顧著過去發生的種種變化與情感。儘管記憶或許無法完整無缺地拼湊起來,但它們早已悄無聲息地在我不知不覺間,成為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