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學組亞軍

 

某天在電車上,莎士比亞坐在我旁邊

 

得獎學校:聖保羅書院
創作團隊:年華綻於傾寫之語
創作成員:黃健安、陳匡嵐、梁榮一、鄭珀熙

 

時間是十六世紀末,莎士比亞伏於案前,黯然失色。桌上七零八落的酒瓶似是在和應他哀怨的呢喃:「哦,何等讓人悲傷啊,苦澀如歌的生命!」說罷,它又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。酒可以合他暫時忘掉不如意之事。突然,他雙目暈眩,伏倒在地。失去意識前,他默默想著:「如果有生之年能夠前往數百年後,一覽未來社會就無憾了……」,絲毫没在意灑落身上的酒水、以及身旁逐步變遷的景色。

當我和他見面時,他正躺在精神病床上喃喃自語,渾身發抖。

「患者情緒激動,不斷說着悲觀的話語。」一旁的護士向身為醫師的我報告。我點點頭,她又說:「患者竟自稱莎士比亞,看來腦葉應該受到了撞擊。」言畢微微搖首,露出惋惜的神色。

未等他醒來,我已拖着其沉重的軀體上了一輛電車。電車上人跡杳然,正如那些做工粗糙的遊戲設定一般⋯⋯

「叮,叮,叮」

「嗯?醒來了?歡迎來到廿一世紀,『莎士比亞』先生。」

「太美好了!美麗的世代!比我當時的『四大悲劇』好多了。」

我沉思了許久,没回答他,只是隨著電車的開駛,叫其看看窗外的一切。心想:悲劇?當然沒有了 !現在的世代人人都是「演員」,哪裡還會有「悲劇」呢?

莎士比亞兩眼發亮,他正陶醉於現代社會的一片繁榮與和諧之中。「看啊,現代是多麼的輝煌!文明的社會,技術的發達,每個人都能找到專屬的愛情,每對伴侶的發展都不受社會所束縛,這才是昌明的時代!」

正當他滔滔不絕,電車徐徐停下。只見窗外的一對情侶抬起頭,率著手走上車。卻見二人行經走道時,那男士向坐在一旁的一位小姐使了個眼色。兩人坐下後,男人笑著讓身邊的伴侶睡去,而後小心環顧了一下周遭,便悄然離座,到那位小姐的身邊去。兩人說說笑笑、摟摟抱抱,好不瞹昧。

我抬頭,瞥見莎士比亞一臉的不可置信。「這……這是甚麼?」

「沒甚麼別的,這就是愛情。你『那時』的那套對感情專一的思維早已行不通了。

莎士比亞一臉詫異,我輕輕一笑——當然,在他那單純的腦海中,頑固地信奉著《羅密歐與朱麗葉》那只有童話才出現的忠貞不渝。不過,面對病人,要表露出充分的理解和笑容。

「唉,如今的愛情,竟是如斯盲目、隨便的嗎?」我裝作慨嘆搖首,瞥向窗外的景色。入夜了,華燈開始攀上樓宇,掩去夜色,掩去那飄揚著謊言的夜色。只見其中一棟樓上掛著交友平台「TINDER」的廣告牌。我告知他,這是一個供人們「廣結良緣」的平台。他不住摇頭:「如此閃耀、如此黯淡!這又該稱為喜劇或悲劇?」

隨著他的話語,窗外卻又換了一種風景。

「叮、叮、叮」電車停在一座辦公樓前。

莎士比亞滿意地說:「看!你們相互扶持,比我當時的《哈姆雷特》、《馬黑白》融洽多了。如此和諧的社會,怎能讓人不嚮往呢?」

窗外不同小組的員工們正在交流意見,互相激勵⋯⋯

然而,畫風一轉,其中一組轉頭便去了跟老闆邀功⋯⋯

我故作嘆息,說:「看!貪婪、嫉妒,從來都存在,只是換了個形式,被眾人收藏在深底處,勾心鬥角的爭權,真的比你們的戰役好嗎?」

莎士比亞沉默不語。

「這是一個比你所處的更悲劇的時代,也是前人所努力建立的穩定的社會狀態。希望你好好適應它,珍視這一切。」我慢條斯理的說。

電車終於到達終點,我們徐步下車。

「該回去了。」我關掉了虛擬系統,燈火通明的城市瞬間消失殆盡,莎士比亞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病床上。他先是一陣驚愕,後對我怒道:「有没有病,我心知肚明,可是這個世界確實有病!」他愈說愈激動:「未來世界的人都像我的話劇般黑暗無情,人生的意義是甚麽,這個世界的意義是甚麼?」

「別往那個方向想,這樣你會更瘋的,『莎士比亞』先生。」

我露出含意不明的微笑。

「甚麼意思?」莎士比亞大聲質問,愈說愈氣,只見一陣量紅漸漸泛上他的臉頰。倏然,憤怒的他向我伸手,遺憾在他觸及我的衣領前,已無力地倒下。我不慌不忙,對一旁的護士道:「病人患有輕度躁狂症,以及較長期性的思覺失調,思想抽離度約為1.6。」那護士微微頷首,一聲不響地把不省人事的莎士比亞搬到床上,往另一間急症病房而去,直到那身影從我的視野中隱去。

我轉身回到病房,忽然眼角瞧到幾張草紙。低頭一看,紙上寫着《李爾王》、《羅密歐與朱麗葉》、《馬黑白》等標題。打開一看,是莎士比亞的手稿,是他幾百年前的真跡⋯⋯

頓時,一種不祥之感在我心中冉冉升起。怠忙追出病房,只見急症室早已没有了他的身影⋯⋯

我呆然地站著,看著手裏那舊黄的手稿。一對溫馨的小情侶因世代而得不到幸福,這如此小事就算得上悲劇?相比起現今人人你瞞我瞞,友情、愛情都失去了信任、真摯,那故事又說得上甚麼悲劇呢?

兩大家族權鬥開戰,真的是可悲至極了嗎?對比起那個系統上演的「辦公室爭權」、人人爾虞我詐,戴上厚厚的面具,連仇恨、復仇也是在暗地裡捅人一刀,豈不是更稱得上悲劇嗎?看著看著,看來莎士比亞的「四大悲劇」也不是太可悲罷了!

莎士比亞木然看着窗外的毛毛細兩,是日是夜他已經不記得了。輕輕灌了一口酒,他回首望向桌上的文案,只覺一股嘆息湧上心頭。

「或許,這個世界的悲劇已經夠多了。」

輕執羽毛筆,他輕聲喃語道:「大抵,只有『喜劇』能麻痹『悲劇』吧。」

於是,他不忍地別過頭,書寫出悅耳的謊言;那也是他一生所著唯一的喜劇——其名日《威尼斯商人》。

所以生命啊,它苦澀如歌。

所以生命啊,它「璀璨」如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