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園作家大招募計劃2021-2022(小說組)優異獎作品
作者:郭煜 順利天主教中學

小說《北上》

 

簡介

《北上》講述一個平凡的少年不安於現狀,在老師的引導下踏上北上的路。路途中遇到不同的人和事,有好也有壞。北上的路程並不順利,在經過各種冒險後,儘管到達了目標,卻因為動亂的社會身披傷痕,最後死去。

 

精選節錄

第一章

第二章

 

 

第一章

打西邊的海岸綿綿盤伸出的,送東邊的山頭旭旭延長著的,左眺看不見頭,右望瞅不著邊的,是勾長的、此起彼伏的海岸線。形容海岸線崎嶇實在沒有理,只是村裡的老鄉親們是向來如此。圍繞著他們的是屈曲不斷的山林,只怕再往前便是絕跡。

村裡窮,在經濟發展的道路上撞了南墻,停滯在不知多麼落後的地方。屋子鮮有是原木打起的,都是東拼來一塊、西湊出一堆的石頭,屋頂也是燒荒了的乾草。鋪建屋頂好歹也是門技術活,師傅得是天生神力和高個子之外,還得吃得苦。把乾草捆成一圈兩圈三四圈,爬上危立於泥濘雜草中的木梯,一鼓作氣將草捆向上提,再準確無誤地鋪在房子的框架上。這還沒完,還得一塊捆又一捆地往上搭,起碼得能讓一個成年人躺在那至上,才顯得結實可靠。鋪的厚實之餘又要節約開支,草捆能省就省。老師傅會趁人們不留意,偷偷摸摸地從中抽出十幾根乾草,過個三年五月就是新的一車草捆。可以賣給過路「財神」,賺取點銀錢。老師傅性子要是耐得住,往往多集幾車,哪家需要了就往哪家送,燒柴也好,封頂也罷,都能換來幾條鮮肥的紅鯛。生活過的很是精彩。

這小漁村坐在海灣,長久以來堆積的沙石匯在一邊,勾勒出一道天然的海口子。鄰水吃水,家家戶戶都有一兩艘大小獵船,都是把織好的帆布糙糙繫在長木桿上。船上有點積聚的濘水都是常態,哪家的熊娃娃三兩成群地往裡跳,污水濺在鮮魚上邋遢了新衣裳,免不得遭一頓揍罵。

漁人都是起早貪黑的,晨早的饅頭沒啃幾口就要開始幹活。他們的手大都肥腫,多半是出海時傷的。賢惠的娘子手巧地將漁網織得堅固,丈夫打起網來順手,那收穫自然少不了。要是晴天朗朗,天氣溫和,還趕上打撈的好季節,漁人們就都不約而同地從海口子竄出近海,捕獵時亦多個傾談的人,無非是一起切磋技術,琢磨些新法子捕魚。往往一晃便是一天,跨上岸才記起兜的饅頭,被鹹海風吹了快一朝,拍在臉上,能疼一宿。就是重重摔在地上,也是毫發無損,換作板磚也得裂開個稀碎,沒人會想挨那一記。

朝陽就懸掛在西邊岸水交界的半邊天上,一邊被遮住好一塊,一邊輕輕觸及海平線上碩大一面的明鏡。往後赤黃的烈烈霞光朝天際線拉扯出一幕屏風,背照著太陽,還微透著斑斑雲彩。東邊漫漫天涯被渲染的青藤,一輪皎月在冥冥烏霧之中亮起,冉冉升起於森郊至上,快是入夜了。沿居於海邊的人家點起點點微燭,集束起來也是光亮。隨著從地平處揚來勝利的號角,還有海洋盛滿的餽贈,漁人們滿載而歸。婦人孩童邁過門檻,疾步向著海濱走去;身體使不上多少勁的阿公阿婆就倚在窗前遠眺。為包裹削瘦的窗紙,要欄一圈相若的花木。在那之下鑲個圓,配合屋簷底下的掛鉤,從而固定窗戶的開關。麻煩是不免,倒還算實用,村民喜昧多過唏噓,就不少村戶都裝上了。

樂伯挺起腰桿就要往門外走起,石子便先替樂伯把窗合上。

石子抓著臉嬉皮道「免了免了,窗子我都給你合上了。地板涼,外面也是凍喔,快躺回炕頭上去。」

「慢咯,那老筋肉早被我嚷嚷吵醒咯。老夫這不出去活動活動,回頭解釋跟它們不清楚啊。喏喏,把那草鞋給老夫踢過來。」樂伯直搖頭,指點著搖搖晃動那門,石子照著意思合上門,把門後翻起肚皮的草鞋整隻踢給樂伯。樂伯一掌把握著門框,一手攙扶著石子的肩頭,抬起左腳,逞強地行出三步的距離。石子趕緊給罵回去「我斗跑步我都跨不出,你這邁多兩步,骨頭不散架都是王母娘娘顯恩!」

樂伯提起扶墻的手就往石子的腦殼拍,不屑地往路邊上的石頭路肩走去。石頭路肩下就是一斷層,都是些雜花野草,再往前又是幾戶人家,過了那幾戶人家的門才是漁港。石子家要從小道一直左奔,到小道盡頭是一面危墻,還得再往上一個斷層。再走,再上,兜出十八個彎也只能看見石子家的一腳。兩家隔了不下兩個里,感情卻密若彼鄰。石爸的漁獵水技皆出自樂伯,樂伯一身絕技毫無保留地傳授給石爸。年輕時候師徒倆出海,准能撈出些古靈精怪的玩意。兩人恩恩怨怨的故事石子都能背下再講給孫兒了,可還是常往樂伯家裡跑。道聽點故事、聊聊天,不時還給石子打造些漁具。又是教游泳,又是授垂釣的,循循善誘給石子灌輸些大道理。石子亦是可造之才,不花多少時間就開了竅,精練多門水技,早已深得其訣竅。在村頭和同伴比拼,回神間就不知游出多少來回,是多麼的拔萃?較於同齡人,石子不顯稚氣,早早脫蛹一樣。

話說北方不知作何事,發多的人下來。說是躲戰亂,誰也不想冤死,自然而然就扎根往這處躲。大城鎮裡的先生、醫師趕赴各地。為了圖點吃的,不免打起算盤,做點生意。對當地開店幹小本買賣的就不友好了,人多競爭大另一方面卻是好的:人才濟濟,像藥館那樣以前鮮有在鄉村的鋪子,都開得生意興隆。鄉親疾病給治好了,不是好事?石子正是上學的年紀,要是哪天來了先生,也一定會被送去誦習。石子苦惱於此以至晚晚不得入眠,幾夜間就變得憔悴了。

樂伯打量了石子一遍又一遍。石子把眼神往周邊挪走,生害怕與樂伯對視。話已經掛在了嘴邊,開口那片刻卻又遲疑,還是吞回去再消化一波。樂伯也就耿直了一回「有人擔心城裡來先生了呀!那身怨氣就差畫在臉上了。喲,你等我抓起筆,嘩嘩就往你臉上撒去,給你提一手好字!」天拋下來的大餅不得不接。石子趕快舉手攔住樂伯,擠出一排門牙傻笑蒙混。實在受不住樂伯的熱情,石子只好低訴煩惱。

樂伯有塊錶,城裡大街道上不知哪個高官富貴落下的。石子常偷偷帶錶出去,又偷偷摘錶回來,學那些洋人一般看時間。石子帶著錶去逛海邊,海上歪歪扭扭映著影子——太陽暴曬的時間裡,這是為數不多的。石子被絆倒,手緊握著的錶滑出手心,重重地跌進水底。錶裂開來,水溢進縫隙、溢進錶裡。錶大抵是壞了,指針沒有了下一輪的轉動。時間卻沒有停下來的理由,只因澈水仍流淌在錶中。

時間不會過剩,避難的人們終是到了這裡。他們各具一身技藝,與村裡的粗人格格不入;他們從大地方來,氣勢自然強盛得多。但換上破舊的衣衫,便認不出了。細心的石子聰明,知道他們的辮子要長些。要是在土路上偶遇他們,就躲得遠遠的去。

避難的人也需衣食。當中有自稱先生的,開設了講堂,招攬臨近鄉鎮的小孩子、大孩子來做學子。石子是大孩子,母親對「先生」不懷猜測,就送去石子就近的一個講堂去聽課。大抵只有穿長衫、注重身價的、身子和步子小得多的孩子,會為了「學識」準時又專心致志。石子都是在船上散工後才姍姍來遲的。先生們多都嫌棄他樣子笨、破舊衣裳的腥味烘臭了講堂,都避之則吉。石子固然沒有了學習的資本,不過也算努力了。

幸虧吳先生的心胸廣,對學子一視同仁。吳先生的課堂從不局限於講堂:時而能看見帶頭的胖先生帶著一群孩子從講堂走出,再到不同的地方有說有笑——吳先生獨特的教學方式。對於石子這樣的大孩子,吳先生往往步子邁得開;步子邁開了,目的地也就遠了、多了。

往西有一條還算體面的路,盡頭是郭鎮一套還算成熟的藥店,治療腰疼頭疼還是綽綽有餘。吳先生和店主是相識的朋友,都是從北方下來的。藥店門口的一小塊鬆軟的地,吳先生拿來種花,他教道:「這樣的種子能長出梅槐來,大抵到了雨季,這花啊,就和雨滴一同冒出了。」

往後與吳先生在講堂接觸的機會少了很多,藥店比往常多了一個嘮叨的瘦高的背影。店主先生姓李,字奇,和吳先生是一個鄉的熟人。三人常聊些各自的往事,娛樂彼此。

吳先生常說:「在我們那,每年都會下點雪,有雪的地方都很漂亮。」
石子喜歡這樣問:「我們這有嗎?那雪是啥樣子的?怎麼漂亮了?」往往吳先生和李奇都會笑而不答,自己偷著樂。但這回,李奇做了點描述,讓石子興奮了會。

「每年不知道麼時候,天上就會飄下一些細白的粉末狀的玩意。初初我們都不知道是麼玩意呵!」李奇少見地興奮了一會,

「但是啊,那種白色的東西能帶給人們愉悅,包裹了這白色的東西的世界都美輪美奐。」

吳先生的眼光淺淺地落在李奇胸前鼓起的袋子上。時間不早了,吳先生打發走石子,他擋在藥店門口,石子偶爾會回頭張望,直到石子消失在路上才走回店裡。

石子半路想起李奇口中的雪,若李奇無誇張之語,都是實在的話,那也挺令人嚮往的。石子的村莊就從沒下雪過,想到這,石子便顯露出失落的樣子。說到底還是海邊太無聊了,吹麼風也掀不起到灘邊的大浪。

三人聊話的內容更多是關於故鄉的了,吳先生和李奇離開故鄉也有些日子了,不知道那兒現在是麼模樣。石子對於他們的故鄉很是期待,嚷嚷著要兩人帶他一起去。「我們的故鄉啊,怕是回不去了。」這話從吳先生口中說出,他們似乎對回故鄉沒有太大期望。石子怎樣死纏爛打也說服不了他們,只好放棄心中的念頭。

其實石子還有個大哥,大哥常和父親出海,就算父親休息,他也會去跟別人的船,兩人很少有交談。母親最近總是要讓大哥留在身邊,可能是病重了,覺得自己時日無多。大哥不太會說話,性子還急,很容易就和別人吵起來。不久前兄弟倆因為些瑣事吵起來,算上今晚有三天了。石子回到家就遭大哥逮起來吼:「你怎麼這些時候都要出去瞎混?不知道娘現在麼事啊?」說著便把石子拖到母親前跪下。母親叫大哥鬆手,大哥才遲遲鬆開抓住石子頭髮的手。

石子被嚇壞了,坐在地上哭慘了。石子從大哥話裡聽出話來:大哥是不想見到自己的樣子,是在趕自己走!好一會後,石子起身向大哥瞄了眼,就破門而出,還不忘回頭反吼大哥一聲。石子哭時發出的低嗚掩蓋了母親的叫喊,他可能再也見不到自己的母親了。

石子還是來到藥店,但藥店早已掛起「歇息」的招牌,打聽不著吳先生和李奇一點消息,便沿著路,往家的反方向走去。石子到了處地方,這裡本沒有路,是不過雜草都被清理乾淨了,騰出了一條路。石子沿著路往上走,陡坡大,用的力也就大。再往上走便看不見東西了,漆黑的夜裡,事物沒有了線條,石子只好回到山下藥店門口過夜。

午時的陽光曬出石子的汗,石子被熱醒。旁邊「歇息」的招牌還掛著,還是不見吳先生。一直以來,李奇都會早早地開店,吳先生沒有課時也會早早地來。但這會兒,那一帶荒涼得可怕,寂靜的街口像是會蹦出麼東西來。石子敲著自己,讓自己別瞎想,現在還是大白天呢。

石子來到那條山路,白天視野清晰不少,很快就去到昨天的地方。接下來是一段稍平坦的路,輕鬆多了,石子便放快了腳步。透過樹幹與樹幹中的縫隙向外看了眼,是個蠻大的村莊,再看,竟是自己的村莊。石子忍不住停下來,瞇著眼看了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家,再遠一點就是海了。太陽光照在海面上,那會是魚最活躍的時候。但這時太陽光活躍了,魚兒倒不活躍了,所以有些人家會提前收帆打烊,等甚麼時候太陽沒那麼曬了,再出海收一遍魚。

這時,石子想起來父親的話,原話是根據方位捕魚來著,但石子也忘乾淨了,只記得村莊面向海的一面,是南面。吳先生在講堂上也說過:「所謂上北下南左西右東,就是四個方向。東的對面是西,那南的對面就是北了。」石子驚喜地望向身後,那裡就是北方!

石子站在一根粗而大的樹根上,眼前就是從未踏足的地方,石子由心地感到自由。這一刻的興奮,為埋藏心裡深處的想法壯膽:要出發了!

夕陽快到了,石子不想在這度過黑夜,就跑下山去。鎮上,李奇的藥店仍在歇息中。但不遠的一處宅子卻傳來些熟悉的聲音,石子想起來,李奇少有的笑聲便是如此。石子推開門的縫隙,果然是李奇。李奇很客氣,就把石子請了進來,石子也不見外,就嘻嘻地進來。

原來都是南下來避難的人,幾個惺惺相惜的人聚在一起,為了活著而慶祝著。入夜,吳先生也姍姍來遲,眼前被石子視為陌生人的,卻和吳先生關係格外親密,無話不談。慶祝的宴會上,有魚有肉,旁邊還有幾壇美酒,酒罈上貼著倒福字,像是珍藏了不少年。石子學著狼吞虎嚥起來,也有一天沒吃飯了,身邊的人呵呵大笑起來,石子對面的大叔倒了一碗酒遞給石子,被吳先生攔了下來:「他還是個孩子呢,讓我替他來吧!」

相聚異鄉的同鄉人有說有唱,氣氛熱鬧得很。幾壇的酒不出一會兒就見底了,吳先生在每個酒碗都灌滿酒,又舉起拿著酒的手,示意大家安靜,氣氛嚴肅了起來。「我們來到此,也不下三四年了,」吳先生醉醺醺地說,「這一杯,敬回不去了的故鄉。」人們都舉手附和,又悶下手中的酒,這一來又醉了不少。方才的憂傷都隨之而去,取而代之的是歌舞,一夕對故鄉的思念,之後便是無盡的樂。

一個是學醫的,一個是教書的,現在都爛醉如泥。石子從未見過這樣的場面,自己的父親每次都只喝一小口酒,就把酒罈藏好。但此行的目的是來捎個口信的,搖了搖吳先生的手臂:「我想好了,我要自己去,是去北方。我怕我娘擔心我,你能幫我告訴她嗎?就說我要出去。」

吳先生笑了笑,拍著手掌叫好:「去北方好啊!去北方好⋯⋯好,哈哈哈,去吧去吧。」雖然石子也知道吳先生就要醉昏過去,但還是信了他,說著便在一旁睡著了。

返回目錄


 

第二章

一覺醒來,昨晚熟悉的面孔躺在地上,石子認不出誰是誰來,只知要避開熟睡的人們。石子踮著腳,輕輕走到門前,又輕輕關上門。清晨時候沒麼人,但鳥聲很悅耳,不像之前那樣死寂沉沉。石子摸清楚上山的那條路,很快就翻到另一邊,這裡本是他一輩子都到不了的地方。這座山像城墻一樣將兩地隔開,而現在,石子站在城墻的另一邊,他感到好自由。

下山不久有一條泥路,路的兩邊都是田地,所以邊緣的地方的泥土很濕、很軟,踩一下就會爛下去。石子只好一個人走在中間,他感到孤獨,但又為這份孤獨感到驕傲,像一匹獨狼。往深了走,路上變得熱鬧起來,先有幾個要下田的農夫,幾人讓讓路都好說。路那邊慢慢駛來了一駕馬車,牽頭的馬本不大,只是那後面裝糞的車廂剛好塞住了路。石子不得已往田下走,讓出一條路來。石子只是往那站了一會,就讓幾個老婦人嘮叨好久;田裡的土還容易被踩爛,鞋子裡裡外外都是泥巴,真晦氣!

石子拖著泥巴走了一路,每一腳都不經意間蹭掉了些泥。好不容易找到一塊石頭來整理一下,太陽把那石頭曬得滾燙,石子手摸下去差點被烤熟。也是,出來好久了,不經意中已經到了中午時。石子昨晚吃了挺多的,但正值壯年,還愛動,體力消耗的就更快了,加上太陽猛烈些,他都快暈了。

一隻腳拐著一隻腳,石子摸到了一棵樹旁,這裡在綠蔭下,能讓他喘口氣先。過不了一會,石子就迷迷糊糊昏睡下去,說是睡著了,但更像閉著眼睛歇息。醒來後,半邊天色已晚,要入夜了,但石子仍未找到落腳點。路上來了一駕馬車,石子認出來是白天那駕。這次石子沒有避讓,反而是走上去把馬車攔了下來,還沒等車夫開口,石子先說:「我沒有住的地方。」

車夫很詫異,便停下馬車質問石子:「小孩,你多大了?你的爹娘呢?」

石子搖搖頭,沒做別的回復,就是呆呆地看著那車夫。車夫有些不耐煩:「小孩別擋道,快回家去。山裡的怪物最喜歡吃晚上不回家的小孩了。」說道便驅馬離開。石子就是從山裡來的,這些哄騙孩子的話他當然不信。

石子在一旁跟著,馬車加速,石子就加速;馬車右轉,石子就右轉。那車夫怒了,馬車還沒停穩就跳下來:「你要幹嘛啊?」

石子顫了顫,小聲回答:「我可以幹活。」

車夫說不出話來,大大地呼了口氣,安撫了不安的馬,便頭也不回地走了。這次,他沒有上車,而是在前面用韁繩牽著馬,像是為了讓石子能跟上。石子沒多想,就跟在馬車的後面,好像這樣就不會被車夫發現似的。

馬車停在了一間木屋前,車夫瞥了眼石子,似乎對石子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。石子看那車夫沒反應,就放下心來,走進了點。車夫先把車廂卸下來,再找了跟柱子把馬綁起來,又拿了個桶,到遠一點的井裝了點水,喂給了馬,這才肯敲門回家。妻子看見丈夫這麼晚才歸家,就罵了丈夫幾嘴,丈夫也沒有理會,徑直走向屋內。石子知道自己也有些責任,就含羞地向妻子點點頭,跟在了車夫的後面。

車夫向妻子介紹石子,說是自己招的學徒,村裡大爺介紹的。石子知道車夫一定是同意自己住在這了,不然也不會編個謊來。原來,車夫是一塊地的主子,自己打理,自己種莊稼。妻子給石子拿了些鹹飯,石子遲遲不肯下口,就是一邊笑一邊招呼她。明明只隔了一座山,味口上卻大相徑庭,石子看著乾巴巴的飯,悄悄咽了口口水。妻子逮著石子問,從東問到西,把石子問難了,等石子吃了鹹飯,這才肯收手。

「吃多點,這樣明天才有力氣啊。」妻子輕輕對兩人說。

「謝謝您。」石子感到難堪,不是因為鹹飯的味道,而是面對眼前熱情的陌生人,讓石子感到不自然,這也是石子第一次在陌生人家裡吃飯過夜,想到這,石子就更緊張了。

桌上的飯菜都吃完了,三口人坐著不說話,不發聲,石子也好能觀察下這對夫妻。丈夫的頭大,臉也大,嘴眼卻很小,看起來很陰險,但皺起眉頭來卻變得溫和一些。妻子手上的皺紋比臉上多,看來是個手藝人。夫妻將屋子閣樓儲物的地方空出一個身位,又鋪上草席,看來是石子今天過夜的地方。

天還沒亮呢,老大就把石子叫醒來。石子看車夫臉大手大,就給他起了個「老大」的名字。老大給石子一鏟子,讓他把糞都鏟上車。石子接過鏟子,先把馬兒的糞便鏟到車上,石子又給馬取名叫「老二」。

老大和石子騎在車上,老二在前面給他們開路。老大挨家挨戶望裡面看,如果糞便之類的,就自己裝上車去。但這次有石子的幫忙,老大就只是坐在車上指揮石子。對於些量少的,石子完全能勝任;但偏偏有幾家攢了一座山那麼多,石子一鏟接一鏟,糞山也沒麼變化,老二看了都直搖頭。老大看不下去,直接搶過鏟子,不屑地看著石子。老大手中做著示範,嘴上沒多作講解:「先這樣,這樣,再這樣,懂吧?」

說完,就停下來了動作。看石子沒反應,老大又把鏟子推到石子跟前,石子嚇了一激靈,這才說到:「好⋯⋯好的,我了解了。」
石子接過鏟子,自信不已地幹起來,不料,石子抬起鏟子時,糞便都掉光了,只剩一丁點。石子茫然看著老大,老大一臉無辜地說:「要是你聽我講了一遍就與我這般熟練,那我這幾十年不白活了麼?」

老大無動於衷,任由石子在同一家人的門口耽誤時間,自己也很清閒一樣。石子犯難了,這幾鏟子糞雖然不多,但也不輕,很快就體力支透了。老大嘲笑石子:「你能幹麼活呢?天都沒亮就要睡著了嗎?」說著就接過石子的鏟子,輕車熟路地幹起來,不一會,村裡幾家的糞便就都收集完了。

老二帶著石子他們經過家門口,這是要往村外駛去。過了一段尚算平坦的路,就到了昨天兩人遇見的泥路。樹蔭猶在,也見乘涼的人,他們都和石子差不多歲數,但都陪伴在家人左右。很快就到了老大的地,老大的地沒有石子想的那麼大,養活老大一家两口也都綽綽有餘。老大沒有第一時間停下,而是往深了去,這裡路邊有個小倉,石子正納悶呢,這小倉庫都殘破不堪、不見原型了。這時候老大下了馬,把那本就敞開著的倉門,整個拆了下來。石子不解地問:「您為麼要拆了呢?」
老大沒停下手上的工作,把老二牽到小倉大門前,準備把車上的糞便倒進小倉,回過頭說道:「這門爛了有些時候了,但它還能用的時候,你還在學爬呢。」

「為麼不修理?」

「我手笨啊,只能幹些粗活,這樣的活可太折磨人了。」

石子又看到老大在卸糞便,老大先是從倉外搬來一把凳子,又把老二放了,再借凳子爬上車斗,用一把不知從哪掏出的鏟子,把糞便大把大把地推進小倉裡。石子還是想不清楚,就問:「您搜集這些是要做麼?它們又臭還髒,而且您昨天也運了這樣一車。」
老大意外地看了一眼石子,一邊手叉著腰,一邊手拎著鏟子,這才說道:「這些臭熏天的髒東西能種地,你能種地?再說,昨天的已經用在田裡了,今天搜集些,過幾天又能用。」

「我能⋯⋯竟然如此,為何其他人家不要,而是把它們給了你?因為他們也覺得臭嗎?」石子追問老大,他有很多事情不知道,又有很多事情想問。

話音剛落,遠處突然出現一個矮子,他看起來很瘦小得像對筷子,聲音比身高高多了:「臭王八蛋又來偷糞!你等著我!」說完就對著老大扔了塊石頭,石頭擲歪了,只是摔在了地上,像是故意擲歪的。

老大笑著從車斗上跳下來,在小倉裡抓了頂草帽就跑開了,把矮子氣得跳腳。石子在一旁只是只是覺得很滑稽,他從未見過老大笑得這麼快樂,自己也被感染似的,就獨自呵呵笑了起來。矮子腳步特別重,哪怕穿著的是草鞋,踩在地上也雷一樣響。當矮子走得近些了,石子才發現矮子不矮,比自己高了快一個頭。這時石子不敢再笑話他是矮子了,不然豈不是在笑話自己?但他是真瘦,活像個猴子精。瘦子脫下一隻草鞋,抓在手裡,朝著老大作出丟東西的模樣,還指著他破口大罵。石子沒注意到瘦子手上有個桶,瘦子則拿那個桶把剛倒進小倉裡的糞裝了起來,老大慢悠悠走了回來,很自然、輕鬆地向瘦子吐了幾句:「別吧,我拿的也不多啊,你這樣一桶裝那麼多,要是別的人來討,我該怎麼好?」老大似乎並不在意「偷糞」這回事。

「要和別人賠不是,都是你的事情了,我只要拿回我的東西。」瘦子把眼睛瞪得大大的,就像是在警告老大一樣,可老大卻不以為然。直到瘦子把桶裝滿滿當當,臉色還是那樣難看。老大還是笑容掛臉上,把「客人」給送走了。瘦子走遠後還不忘回頭作個鬼臉,石子這才替老大鬆口氣,看著瘦子剛剛的神情,他以為老大和村里別的人相處不好,看來是自己多疑了。

在旁人看來,他們就像是小賊和被竊的人,但他們怎麼想,就沒人曉得了。不覺意中,就到了開膳的時候。老大拿出今早準備的飯糰,大的給自己,小的給石子,畢竟老大要幹的活可比石子多多了。今天的天氣遠不比昨天好,但太陽沒出來,對石子來說,接下來幹活就能簡單不少。霎時間,老大就吃飽,還有多的時間去井打口水喝;這點時間,石子狼吞虎嚥也吃不下手中的小飯糰。剛吃完飯,老大也不敢做些大動作,就只是下田除除害蟲,但這也是他們接下來主要的工作了。不少雀鳥低飛於田野之上,石子身旁也多了幾隻蚊蟲,和石子在一起耗時間。老大從田裡看,只見石子獨自一人對著空氣磨拳擦掌,就脫下身上多餘的草帽,狠狠地砸向了石子,罵道:「你要吃飯嗎?要吃飯就下來幹活,不許偷懶!」

石子草草應付,在一旁學起捉蟲的模樣。老大一手將那些啃食葉子的、奇行各異的蟲子抓進桶裡,一手把被啃爛的葉子摘掉。石子則是背對著老大,每次動作都很大,其實只是在一些完好的葉子上撫摸。動作做得大,是為了讓身後的老大覺得自己很賣力、很有幹勁。石子也並不想這樣無所事事,只是石子沒想到,幹活不只是捕魚織網,像這樣下地耕田的重活,石子也是第一次見識。對於他來說,這個世界還是太善變了,前些日子他還在為自己高超的捕魚技術沾沾自喜,現在這些功夫都得不到施展,後些日子,可能連海啊、魚啊都見不著了。

天色確實不看好,開始飄起了小雨,眼見這雨沒有停的動作,老大便吩咐石子回家拿兩套蓑衣來。雨下大了可誰都說不准,老大就把老二的韁繩交給石子,讓他騎著馬奔回去。韁繩被塞進懷裡,石子卻還沒來得及拒絕,就只好死死站在一旁,盯著老大。老大回頭望了眼,發現石子仍未出發,投來了質疑的眼神,隨即一把奪過韁繩,拋下一句「幹好活」就走了。

石子不敢再怠慢,就照著老大說的、老大做的去幹。石子找到不少那樣的蟲子,就像著都抓下來。當他出手時,全身都起了疙瘩。鼓起勇氣了,就要下手去抓了,誰曾想那些小玩意就像本就長在那上面一樣,任由石子擺弄,就是不肯從葉子上下去,頑強得不得了。石子只好將那一片葉子都拔掉,才能讓這些蟲子不再侵害作物。後來石子又抓到了幾隻,有意思的是,當中有的一碰就掉了下來,有的卻死賴在那上面,這種現象倒也沒有規律,和大小、品種或顏色都沒有關係。來回轉了幾圈,雨也更大了,可這些不怕雨淋的蟲子根本抓不完。石子算是發現了,作物的根紮在地下,這些蟲子的根就死死地扣住在作物上,石子拔了這一處的,那一處就長出來一些,源源不斷,無窮無盡。

幸運的是,老大趕了回來,大老遠就丟了套蓑衣給石子,石子接住後受到了些安慰。老大也不管老二了,奔著作物的方向就衝了過去,和石子一起抓蟲子。不知過了多久,兩人才把蟲子除盡。顧不上休息一會兒,雨又大了些。老大搭在石子肩上,急促說道:「你現在要去那邊,到了後,只需記得把過道上的土,鏟一些蓋在根莖上。」拍了拍石子的背,示意他要行動了。

像老大這樣種田過日子的人家,在下大雨時都有些妙招來保護自己心愛的作物。老大這一招,不單把作物固定得更深了,還減少了作物被水淹蓋的風險。兩人從東西兩邊開始做起,麼時候撞見了,麼時候就輕鬆了。當石子來到這頭,水位已經漲了不少,田的四邊還在不斷灌水近來,增加了不少難度。石子每一鏟鏟滿,當中有水至少一半,剩下的泥土並不多,起不到麼作用,況且雨滴是從天上掉下來的,固定根莖用的泥土的作用顯得微乎其微。石子還是照做了,他怎能不知道這愚蠢的做法擋不住雨,只是他選擇相信老大,老大交託自己的任務,只管完成吧,剩下的聽天由命。還好石子以前見過不少這樣的場面,同樣都是在老天爺嘴巴前搶飯吃,石子早已做好了覺悟。大概又過了半個時辰,經過不知道多少次跌跌撞撞,兩人終於再次相見,這樣經歷了生死般的競速換來的見面是多麼珍貴?這樣一來,四隻手能做的,他們都做了;不能做的,也都做了。接下來要發生麼,也和他們沒有麼瓜葛了。

兩人躲進小倉裡,雖然堆積的糞便很臭,但好歹有個遮雨的地方。除了外面雨落下的聲音,就剩室內兩人的呼吸聲了。偶爾從高處滾下來的糞便打破了沉靜。「對不起,我不應該欺騙您的。我實際上只會點皮毛,這些皮毛現在卻是些無用的,我也成了不會幹活的傢伙。」石子流露出真情,他認識到自己沒有那樣堅強,他害怕被老大攆走,到時就沒了能接受他的人或事了。
「在這呆著也沒意思了,雨不打算停,我們也做不了麼事情,只好等甚麼時候晴了吧。」老大沒作出甚麼回應,自顧自地說了起來。石子不敢再亂說話,只好強忍著內心的忐忑不安,坐上回家的馬車。

由於早了回來,家也就早了動筷。石子見老大沒麼表情,就感到慚愧,也遲遲不肯吃一口飯。老大吃飽走來後,石子才敢小心翼翼地夾菜,送進嘴裡。這天他們提早回家,他們提早吃飯,也就提早睡著了。石子臨睡前還不知道該怎樣討好老大,思來想去,怎麼也沒想通。屋頂的雨聲蓋過了心聲,打亂了石子的思緒,本不好的心情讓這雨一攪和,更沒了興趣,也因為他太累了,便睡著了。

雨不知道甚麼時候停下的,但今早是有太陽了。這次老大沒有把石子催醒,而是等石子察覺到太陽已經當空了。石子從木頭樓梯上爬下來,也不理會老大妻子的叫喚,早飯都顧不上地跑出去了。門口的院子不見老二,石子就立刻往田裡趕。過了會,石子氣喘吁吁地來到了田裡,見到老大後才肯慢下腳步來。老大並沒有下田,而是在路上騎著馬兜圈,見石子來了,就舉高了手,示意石子到他那去。石子小碎跑,到了老大面前後,沒等他開口,老大說了句:「你不會騎馬麼?那怎麼行?田裡的事很好,不用你再操心了,從現在開始練好騎馬就行。」

石子終於不用再為老大和田裡的事搞得整夜難安了,儘管自己從未試過騎馬,但為了補償老大,他還是接下了。老大也是有備而來,不知從誰家借了匹馬。他沒有直接讓石子上馬,那樣馬兒容易變得暴躁。為了石子能更快領悟,他一邊說教一邊示範,馬兒在他繩下很放鬆的樣子。石子自信的接過了老大的韁繩,想著自己準能成功。可石子畢竟是第一次,總會有些意外。馬兒可能認不出背上的人,受到驚嚇後就差點要跳起來,石子也就從馬背上跐溜滑了下來,摔得可不輕。老大還想問問石子怎麼樣,石子就搖著手,不給老大說話的機會,自己跳上馬背。當然馬兒也不容易馴服,石子摔了不知多少遍,可這匹馬還是只認牠主人。石子哪怕勇,卻還是一下下被踹了下來。老大看不下去了,就開始著手教育石子去貼近馬的習性。既然馬兒只認主人,那就讓石子成為牠的「主人」。老大向石子作講解,石子就一點點跟著老大的指引去做。功夫不負有心人,石子又一次爬上馬背,這次卻成功了!儘管馬兒看上去仍不太在意也不太喜歡這個「新主人」,但日久生情是會有的,相信過不了多久,石子也能取得馬兒的信賴,真正地學會騎馬。

這幾天,老大獨自一人在田裡幹活。至於石子,他則是在路上和馬兒練習起來。雖然馬兒還是不大聽話,但也算和石子相處得來。石子也從自責中走了出來,不再對老大有麼愧疚之類的了。這幾天,石子沒少挨痛。馬兒看起來老實,背地裡不知道多麼陰險。牠還和石子玩起了「心理戰」,趁石子正放鬆呢,就直接一個後仰,把石子甩出去遠遠的。這幾天,老大,每天回來都帶著泥;石子,每天回來都帶著傷。

老大閒來又幫石子練騎馬。石子接手老大的韁繩,沒多想就坐了上去。先是有樣學樣,跟著老大一樣甩起鞭子來,控制馬兒前進後退;又輕輕拖動馬兒脖子上的韁繩,控制馬兒左右。石子要摔下來了,老大就跑去扶著,差點兩人都得摔倒;馬兒累了,在休息,老大也不忘和石子聊聊騎馬的心得,石子有麼問題也不藏著掖著,老大也不計較麼,他知道的、他不知道的都會聊聊,聊著聊著,石子的問題就都解決了。

這天,石子如常在路上轉悠,忽然發現老大似乎有些事瞞著沒說:那田裡的作物,有一些已經被雨水沖刷,剩下的有的被蟲子啃爛,有的被烈日曬乾,尚算完好的作物可能一半也不到了。石子這幾天練習騎馬,都離田遠遠的,田裡有麼情況,石子也不清楚。這時,石子想起自己幾天前的事,比起自責,他更多的是不解。他走向蹲在一旁的老大,沒麼顧忌,直問到:「我其實幹不了田地裡的活,為麼您不把我趕出去?還要教我騎馬。留我這樣一個不會幹活的人,幫不上莊稼麼忙⋯⋯為麼?」

老大這時候也不知作何回答,只是繼續埋頭把壞死的菜挑出來。石子再也不好說麼,就再一次騎上馬,只想著不讓老大失望。

練習的時間裡,石子大部分都只是坐在馬背上,雖然馬變得聽話起來,沒了要踹人的壞脾氣,可石子還是奈何不了牠。石子怕弄疼了牠,鞭子每下都抽在了馬上,但都像抽空了,馬一點反應都沒有。馬感不到一點疼痛,還變得懶懶散散,竟然自顧自走了起來,把石子拐走了。馬遠,石子就著急,他也不考慮馬的感受了,見他把鞭子往高了放,蓄勢待發。一下!把迷迷糊糊的馬抽醒,再一下!把這馬打老實。接下來這一抽,石子就先存起來好了,再打下去,可能馬都要發癲。就這兩下,把那馬打醒、打聽話了。石子不經意拉到一下韁繩,這馬立刻就做出反應,可以點都不敢怠。石子見狀,又試了試往左,試了試往右,果不其然,這馬學精了,石子學會了!

石子可算是學會騎馬了,幾天功夫耗在這裡,把石子激動壞了,說著他便騎著馬往外走了幾里路,又騎著走了回來。石子回到田裡,下了馬,還沒走進就朝著老大喊,老大一回頭,就一把被抱住了。這是他們第一次這麼擁抱,老大沒站穩腳,狠狠摔出了一手泥巴。看見石子這麼開心,老大也不究其原因了。石子在笑,老大也在笑,兩人在笑麼,都不一樣。兩人就這樣搭著彼此的肩膀,笑著走上田間的道路,笑著走回了家。田裡爛了的菜也沒有麼大不了,之後再種一批不是?

石子來這幾天,天還沒灰呢,就能開筷了。老大從家裡地窖走了出來,面露難色,石子也是才知道原來家中有個地窖。幾天相處後,老大知道妻子喜歡這個精靈乖巧的孩子,但把石子這麼養,麼時候是個頭?飯桌上,老大咳嗽了兩聲,又問起石子的來歷。

「我本是要去北方的,去看那裡的冬季和雪。」石子如實答道。

「那就去你該去的地方吧。」老大沒有一點猶豫,也不拐彎抹角,更沒有商量的餘地。

「他要一個人去嗎?他是個孩子!」妻子對丈夫突如其來的胡言感到氣憤。

「那又如何?我和他一般歲數,我還砍樹拾糞呢。」老大把碗砸在桌上,「從他在這過夜開始算起,也不少日子了吧?糧食真的夠我們仨人活到明年豐收?」

妻子沒再開口,她也知道,若自己丈夫真想要石子走,自己是攔不住的。地窖裡存糧食也有自己管的份,她又怎會不知道丈夫是在撒謊?既然丈夫鐵了心要趕走他,再爭吵也是無意義的。

石子在一邊沉浸地吃飯菜,兩人的吵鬧聲好像影響不到他一樣。老大吃完就出去了,也沒說是去哪。石子過了會也跟了出去,兩人不約而同地去到田裡。石子還在遠處的路上,就從小倉缺口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,很容易認得出來。走進只見老大躺在糞便堆積的山上,石子順著老大的眼神往上看,是一個小窗口,能看到天外的星星。石子看著一旁被拋棄的門,又看見了幾個木釘,就從倉外隨手撿了塊還算平滑的石頭。回憶起樂伯教授給他修船的本領,照著臉畫餅,還真成了。雖然那兩扇門還不算整齊,也不算穩當,但也算是石子對這片地作出的一些貢獻了。

「真羨慕你們,還有自由之身闖蕩天下。」老大向石子打趣說道。

「其實我不太想走開了。」石子仰著頭,嗓子拉低了說。

「冬季和雪可要比種菜有趣多了,不是嗎?」

「我也不清楚。其實冬季也沒有特別的,就是穿著的衣裳比平日多了幾件,我也不知道雪有多夢幻,只是道上聽說的罷了,真正的雪,我也沒見過。」石子沒有了先前那股熱血,一點感情都沒有了。

「你還是走吧,這橫豎都太窄了,能裝下千千萬萬個我,卻留不下一個你。」

「這可不窄啊,從家裡到田裡有很長一段路。」

「我在這條路上走了四十餘年了。我走出了這條路,又走寬了這條路,可路走得久了,就窄了。這條路是幫助你們繼續前進的,而不是停留啊。當沒人再走舊的道路,就要有人走出一條新的道路。新的道路也能走寬走窄,但若人們無路可走,天下還太平嗎?」老大沒注意到的是,石子不知何時起就睡著了,現在睡得正香。想到明天石子就要啟程,老大也不好打擾他,就讓他再睡多會吧。

往北的路上大多都很平坦,偶爾有山也有河,還是不太方便。老大和石子的馬車行駛在一條土路之上,除了車輪子轉動的咕嚕聲,可就太安靜了。透過樹葉之間的陽光,不算太刺眼。路上的一座石墩橋跨越了一條從山間流淌下來的清溪,讓人眼前一亮。兩人一路上沒喝過清水,見到這樣乾淨的水,忍不住用手捧起來喝。一口解不了渴就再接一口,喝撐了也要多喝幾口,天曉得之後還能遇見這樣清澈的河水。石墩橋很寬,足以容下一駕馬車和一個人,但老大的馬車卻停在了橋前,橋太陡了。之後的路老二去不了,老大也不能丟下老二。石子把要交代的都說了,就和老大在這告別。

返回目錄


// 作者感想

《北上》中的故事並不美好,裸露的現實呈文字出現,在每個時代循環又循環。可惜到最後,我為了速度而犧牲質量,導致故事倉促而粗糙地結束。參加這次計劃是為了讓自己的作家夢得以實現,而計劃之後,我更是學會如何批評自己。希望下次能夠再次參與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