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園作家大招募計劃2023 / 24(小說組)優異獎作品
作者:鄭淑 寶安商會王少清中學
小說《降霖》
簡介
魃是一位天女,是協助了黃帝打敗蚩尤的英雄功臣。為此,她喪盡神力,再也無法回到天上,只能留在人間。因為她渾身釋放極強的熱與光的能力,在人世的日子裡,她漸漸從神女,變成了受盡唾棄、詛咒與驅逐的怪物 —— 人人都說旱災就是她造成的。
那麼,凡有旱災,就代表女魃在附近吧?如此,找到並殺死「女魃」,就是相等於為民除害。甘霖才能因而理所當然地降下吧?
精選節錄
第四章:險象環生急索命 大難不死幸回城
赤翦山西側山巒陡峭而險峻,怪石嶙峋而兀立,幸而明昭舊時常往那兒跑,昨晚「爛熟於心」的形容絕不是她自吹自擂。
病人不能久等,她果斷放棄了悠然自得的姿態,一路步履匆忙,趕在日暮西山前再抵山麓。
山上流川澎湃,她便挽袖提褲,涉水而過;林中草木蓁蓁,她便手起刀落,伐荊而穿;路面橫石雜亂,她則選擇四肢並用,攀援而登。
即使山峰上的樹木高聳得能遮天蔽日,徐徐的微風和盈盈的水汽迎面拂來,明昭的前額仍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。
她大口喘著粗氣,胸口起伏急劇。眼皮不斷掀起再合上,卻是看不大清眼前路,就那樣徒勞地眨著。
「假若沒有記錯,好像就快到了,快到啦。」明昭僅憑著這希冀,咬緊牙關強撐了下去。
她一邊走,一邊撥開茂密的草叢,而後被幾堵巨石擋住了前路。
石群裡那大的,恍若定安城外,跟隨天竺商隊用來裝貨的象;就算是小的,亦有散了髮文著身,專程入關去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北狄人那般高。
明昭先是定下心神後退了幾步,稍稍仰面端詳面前的障礙,思忖了片刻。很快,她轉了方向,立於群石間最低矮的凹陷處前,凌空比劃幾下。其後,那道身影果決走上前去,踩著周邊的小石塊舉起雙手──不出意料,正是剛巧能搭上前方高過她的扁平石面。
明昭發覺到這點,即刻調整了呼吸,蓄足力氣。
她抬手曲指攀緊石頂,雙腿旋即藉著手力,一下彈起拉高了身子。足尖當下趁機貼到略有淺淺凹凸的石面,急急地大幅往上「走」半步,緊接著得以彎折膝蓋跪上去。臨末再及時翻身,箕踞著坐於石塊之上。
兩掌相拍,滿手的碎屑沙土因而掉落乾淨;揚手將髮絲別到耳後,視線是以變得清楚明晰。
來不及多作停留,明昭忙不迭站起身抬眼──一片赤紅間錯著蒼翠的花海,霎那間鋪滿眼底。
放眼望去,山頂芳草萋萋,綠意盎然,灌木野草皆是蠻橫,而不受拘束地全然佔據了大片棕土。但火紅的無燼花也不遑多讓,連綿烈焰似的燒透了懸崖邊,幾近映紅了它們身後變幻不斷的乳白濃霧。
心中所想常念之物,終究是近在眼前,唾手可得。
明昭不由自主地開懷大笑,化不開的欣喜在她臉上漾開來。
素色的衣袍隨風蕩起,恣意的高歌響徹雲霄。她如此輕快地穿梭於一簇簇「火苗」之間。
這裡蜂鳴蝶舞,清涼宜人,同時遠離了塵世紛擾,無疑叫人沉醉萬分。可明昭從不曾忘卻自己許下的諾言與肩負的責任──其實她還沒跑夠,卻還是停下來了,從腰帶裡摸出緙花毛織袋挎上身。
然後她俯身在叢中捧起一束花,就近隨手扯下幾條嫩莖,仔細捆扎好了花束,把它小心珍重地放進袋子。
「放下。」陡然間,山峰上多出一把沉悶但清晰的聲音。
明昭打開了佩囊的手,在花叢裡一抖。
她吞了口涎水,轉頭四處張望了一圈,卻是甚麼都沒看見,因而繼續合上袋子,擇了原路往回走去。並且輕鎖眉頭,疑心是自己昨夜沒歇息夠,引致了幻聽。「再退一步說,無燼花叢還有如此大一片,想要就自己去摘不是?憑甚麼要我手上的?」這樣想著,明昭快步起來。
「叫你把花放下!難道還是個聾子?」歸去的前路上,乍然跳下了蒙黑巾穿夜行服的奸賊。
他就像來時路上的巨石一樣,擋住了明昭的去路。
而她一時之間杵在原地,不知該作何反應。
「聽不懂人話,這玩意兒,總該瞅得明白吧。」瞬息之間,一道挾了寒光的冷氣,快將明昭脖頸的溫熱凝結個徹底。
「嘩。」
那束血紅掉地,壓在野草上。
明昭舉高了攤開的空手,唇邊扯出比哭還難看的笑。她斜睨著眼看向土地,沒有直視眼前人:「好漢,好漢饒命。」
「饒命?丫頭,我要你的命作甚?分明也不值幾個錢啊……」明昭慢慢轉動臉龐,她正眼對上兩隻暴露在外邊、爬滿了血絲的眼珠。這讓她想起榕樹盤踞在地上的氣根。
它們都是那般雜亂繁多。
那歹人不眨眼緊盯著明昭,但明昭清楚瞧到他的眼逐漸瞇成了兩條縫。
「但是蒼蠅再小也是肉啊──」銀晃晃的冷光隨著拉長的森然語調,瞬間破風而來。
說時遲,那時快。明昭飛速蹲下。剎那間,一捧棕土細沙就飛進了匪徒的雙目。
「哪兒來的老賊,眼睛小得差點讓沙子進不去!」
明昭這輩子還沒跑過這樣快。
此刻,她不停揮動著雙臂、擺動著雙腿,只恨自己的脊背上不能恰得其時生出一對翼;再不濟的話,多長出兩條腿也好。總之,她決計不要當凡人了。
林間山風的咆哮不絕於耳。明昭則像條倒霉跳上了岸的魚兒,大張開嘴卻發洩不出聲,不能與疾風一決聲量與怨懟的高下。
她僅求這樣能多汲取些甘甜氣息,以續長自己這條小命好回城去履責、去造福大眾。可正因喉頭是直面迎接它而毫無緩衝,她開始在嚥下的口水裡,嘗到不止甘甜,更叫人作嘔的怪味道。
「再不快些是想白白斷送在這裡嗎?明昭!師父她老人家臨終前讓你下來去救治眾生,若是就這樣碌碌無為了了一生,就這樣窩囊下去了,那還有何顏面去見師父!」
「嘩嘩嘩——」
清澈明淨的河流像是嫌這場面不夠慌亂,於是鉚足了勁兒,在不遠處鼓噪吵鬧得格外煩人。
「撐不下去了,實在是跑不動了!眼下連自己都保不全,還想心繫蒼生?跳河裡淹死得了——運氣好,還能被鄉親撈起埋了入土為安;總好過被刀劍捅死留了血淋淋的醜窟窿,在這荒無人煙的林子裡發爛發臭!」
「師父,徒兒下來見你了!」明昭蹦跳著,高聲叫喊起來。
「噗通!」
大朵大朵的水花飛濺到空中,與和暖的暮光交匯出五彩的光芒,給生長在暗處的苔花雜草套上了一件不菲的外衫。
但河面翻騰的白沫只多泛起了一會兒,便又迅速重歸至尋常波濤激蕩的模樣。
林中亦再次歸於安謐。
過了有一陣,遠方無盡河水的表面倏地現出大半個頭顱。
那腦袋悄悄轉了一圈,眼見這祥和的環境,迫不及待地「嘩」一下拔出整個身子,將寧靜打破得徹底。
「真要被憋死見師父去了,不行了!不行了!哈呼——」
「可算是走了,在那礙手礙腳的,當真是惱人!不過這須家,看著也不像是會與人結怨的人家呀……哼!不論如何,如此耽誤他家那位,也不看看自己生了幾個腦袋夠官府殺!」明昭重重拍碎水面,橫眉怒目地嚷出口,「看我下去了怎麼和須家告狀收拾你!」
「丫頭想如何收拾我?」
「啊——」
這一聲高亢的叫喚,真如投石進湖,竟激起了一片鳥的水波,煞是壯觀。可惜這裡荒蕪人煙,僅存的兩人又都是無暇欣賞,著實是空有浪費。
「別過來啊!」明昭急急往小眼老賊的對岸游上去,一路上可謂是手足並用地連滾帶爬。
「小兔崽子!不怕告訴你,我這人沒甚麼氣量。你適才那般戲弄我,而今我長刀在手,報仇一事於我是箭在弦上!你可得跑快些!不然落到我手裡,就有大戲可看了!」
這些讓明昭不寒而慄的話語好似愈來愈近,濕黏腌臢的威脅已然是近在咫尺。
「箭?」明昭慌亂中恍了神。
「該死!怕得連袖箭都沒顧上用!」心裡雖這麼咒罵,可她的唇角卻是情不自禁地勾起上揚了許多。
「老賊!睜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究竟是誰要看大戲!」明昭兀然剎住腳步,烏髮一甩扭動腰身轉向了後方。她繃緊全身,右膝應時屈起單跪,左腿亦打橫向外折起,緊接著伸直那抬高了的左臂,對準跟前飛躍而起的老賊,高聲罵道:「我這境況才叫『箭在弦上,不得不發』,你那頂多是『惱羞成怒、氣急敗壞』!肚子裡沒二兩墨水就少說話,省得惹人笑話!」
語畢,她決絕撥拉了蝶片。
「咻——」
箭矢劃破殘陽餘暉,伴隨了一聲在林間實在是算不得響亮的、刺透血肉的悶響。
明昭並無心思上前去觀賞自己的首戰戰績,留心聽得這一聲響,她連忙站立起身子,欲延續奔逃。
這動作興許還是過於倉促。匆忙之間,她居然自己絞住了自己的腿,整個人直直向前撲去,似乎還把甚麼小東西甩走了。
「天爺呀!這兒幾時多出了個坑!」明昭驚叫著重重跌入大坑中,揚起一片厚重的塵土。
「死丫頭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了吧!」即使在坑裡,老賊的獰笑依然清晰。
明昭突迎此變,急促的喘息還未來得及平定,就這樣遭人挖苦譏諷。她著實惱急了,循聲昂首,張口就是一頓咒罵:「老東西!有命賺錢可得好好惜命!你做這樣下流的勾當,指不定哪天就死得不明不白呵!」
老賊不氣反笑道:「丫頭,這年頭,可是時興『殺人放火金腰帶』。且我有沒有命,還有點兒迴旋的餘地,但你回頭看看——你這麼拼命救人,怎麼將要落得個丟命的下場呢?」
「你這袖箭不錯,借走了啊!」
「嘶——」
明昭手心的汗水驟然冷了幾分。她微踡起按在地上的指尖,沒有回頭,只挪動身子向身後的坑壁靠去。
陰惻惻的狂笑越發遙遠,她的心,卻不能因此平和落地。
「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……」明昭強迫自己回頭,去看清楚自己可能的死法。
只見一條遍體玄黑而纏了姜黃圓環的大蛇,正立身朝著自己施施然爬來。
它肉粉的口腔裡,「嘶嘶」地反覆吞吐著前黑後紅的蛇信子,露出四枚尖銳細長的乳白獠牙。而那輕盈但可怖的聲響,亦滑溜溜又鋪天蓋地般,鑽入了她的兩耳和滿身毛孔。
明昭能真切感受到自己的頭皮,正因眼前的場景而劇烈發麻。她渾身的毛髮幾乎均數倒立,甚至連脊骨都肉眼可見地打起顫。
然而,在無意瞥見黑蛇身上冷硬的鱗片後,她居然轉而直勾勾地,與逐漸放大的漆黑眼珠對視上片刻。
同時,她捋起了袖子,摸上縛在前臂的冷硬暗器。
不知緣何,明昭的恐懼就在這須臾之間,被怒火猛然驅散。
「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!一個個都來逼我!」就算渾身還是止不住地顫栗,但此刻,她歪著頭冷然一笑,揚高手臂指向了那條蛇。
「砰!」
箭尾的羽毛頃刻塞滿柔軟的口腔。
黑蛇被釘上坑壁的時候,明昭好像還看見那箭翎輕顫了幾下。然後她發覺有一道溫熱順著臉龐滑了下來,滴在地上開出一朵花。
混沌中,那抹鮮紅成倍增長起來,還忽明忽暗的,顯得它們格外刺眼。
明昭的雙目好像被貼上了封條似的,任憑她如何努力也睜不開眼。意識到這點,她吃力地動手在腰側摸索了一會兒。
總算摸到一個還在滴水的佩囊,她於是將其牢牢抓實在手心,唇齒間細微翕動,而後就這樣昏了過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