校園作家大招募計劃2021-2022(非小說組)亞軍作品
作者:韋思言 聖瑪嘉利男女英文中小學
散文集《在離開之前,》
簡介
移民這回事,從前只是「聽說過」的事情,如今竟要看著身邊一個個散至各地。書中收錄了數篇移民之前的散文扎記,文章以本地廣東歌引領,記錄自己的心情,把在香港的回憶一幕幕重現,帶出在離開前成長和離別的惆悵。願生於這時代的你,也能從字裡行間,尋到半點自己的身影。
精選節錄
〈帶橘黃色的夏天〉
正在播放:《離別的規矩》
離開這 無涯蝸居
行多遠 仍離不去
入夏了,詩人常說秋天的梧桐雨與碧柳勾起他們離別的愁緒,但我覺得夏天才是離別的季節。
上課時滿腦是早上的試卷,根本甚麼都聽不進耳,腦袋放空,呆望課室的牆。這樣回想起來,儘管已在這中學三年,也無法給予我從前小學的課室那種感覺。
小學的課室色調偏橘黃而中學的偏湖藍,印象裡課室和日子也很光亮。小六畢業之前最後一次調位,我是橫數第二排第一個。課室很熱鬧,因為班裡幾位吵吵鬧鬧的男生。
有一位是幾乎沒有老師能夠治的,二十分鐘的英文測驗,他睡了十五分鐘,餘下五分鐘才開始做,但發卷的時候他還是一如既往接近滿分的成績。五年級的英文老師大概是被他趕走了,她的樣子我也不怎麼記得。下學期來了一位新老師。頭幾天那位男生沒有上學,但他一回來了,班上又回復了吵鬧,結果第二年那位老師也離開了學校。
小息的時候我們都拿著自己的零食袋和水瓶。我會和幾個好友走到六樓平台,坐在置於平台壁畫前面的朗誦台階。仍記得那台階被粗糙的灰短毛氈覆蓋,我們坐在上面拆開零食,一邊談天一邊吃旺旺厚燒海苔米餅、蒟蒻和四洲紫菜等各式零食,從前的快樂都這麼簡單。現在怎麼這麼難認識投契的朋友?我跟媽媽說過,她說中學同學的價值觀已經定下了。
沒有看時間,小息早結束了。我仍會慢慢走回課室,走到課室後門的時候才開始跑(因為課室後門有窗)。然後從小食袋裡取出藝術大使的肩帶,老師看到就不會責怪我遲回來。 但現在回想起來,其實我不戴著肩帶,老師也未必會責怪。無論小學中學,其實老師們都是那麼慈藹溫柔的存在。
校車我坐倒數第二排,校車裡最後幾排的人像個獨立的小群組地活動。每天上車就開始玩「狼人殺」和「大電視」等的遊戲。每星期總會有幾天打起架來,像被白球鞋擊中,像座椅頭部軟墊的魔術貼黏住頭髮。「小明去露營,點知去咗軍營」和「今日天氣beautiful,阿媽叫我買apple」這些「小學雞」的趣味也是從那裡聽回來的。今天這個八到十個人小群組裡,隨便數數也有六個人離開香港了,到加拿大的有,往英國去的也有。
我總覺得夏天是離別的季節,可能是因為回憶裡的日子大部分也很光亮吧,而且學期末的結業禮和畢業禮總是在夏天。人們常說讀書生活是結識到最好朋友的時段,人生最美好的時光。可能是這句話聽太多了,現在都不想長大。
從前經常發生各種各樣的大小事,小學的回憶又何止這些呢?而這些光亮的日子,這種天氣和回憶,我又可以跟誰分享呢?其實如果沒有疫情,我猜實體的中學生活也一樣有很多的事情等著我們。
入夏了,但不再是帶淡橘黃色的夏天。
〈未開始已經結束〉
正在播放:《活人鏢靶》
給我的愛是否英勇 還換來大聲指控
切開皮肉心肝雙手獻奉
有種愛只會跌倒失重 跌傷了才懂得痛
痛得你情感反覆愛被操控
可惜到最後才懂 你已傷得太重
二零一八、一九年的日記,密密麻麻滿是關於他的。
那幾年的日記我也很久沒有看過,加上與小學畢業的距離遠了,記憶也淡了。於是我刻意翻來這本,重回小學一趟。
校車門開了,嗶嗶嗶,我微微彎腰走到我的位置坐下,然後便閉上眼睛假裝睡著。校車開始行駛,我聽見你從後面站起來,感受到你的手伸進我書包裡,偷偷拿出書本,再待你用書脊輕輕敲我的頭,逗我玩。我笑罵你甚麼時候拿了這本書,便坐起來跟你搶。那時候五年級,我和這個男孩是一本書的距離。
星期四是上藝坊的日子。那天用了paper mache(好像是叫混凝紙漿,是用紙碎、白膠漿等做出各種立體堅硬的藝術品)修復學校一些破掉的擺設。我們把紙碎浸在稀釋了的白膠漿裡,然後大家圍著擺設,埋頭把又涼又濕的砂紙鋪在物品上。有指尖突然碰到我的,我仰頭看見是你,腦裡止住了。
完成後便洗手,在視藝室的洗手盆,我慢慢洗去手上凝固了一層薄薄的白膠漿。良久,你躋身洗手盆前洗手,我看著你。你對我笑,燦爛地露出牙齒笑,沒有戴眼鏡的你特別好看。入夏的陽光從窗戶薄薄鋪上一層,水龍頭的水淅瀝淅瀝在流,同學在邊談天邊收拾書包,你看著我,我看著你,那一刻就彷彿沒有同學老師,沒有小學中學,看不到時鐘,沒有年月日。
那天晚上,你的樣子還在,我在被單裡輾轉反側:你那時不會是無意的吧?其他人好像沒有碰到我。你會不會也喜歡我?想著想著便掛著淺笑入眠。
後來有次,你多番追問我喜歡誰這問題,我笑說「我喜歡你。」良久,你說你也是。但沒有然後,你是誰?我又是誰?
暑假前你在校車上向我要電話號碼,你坐在我後排,我給你讀,聽到你默默從書包翻出紙張,抄下來。結果整個暑假我們就在傳訊息。有次在與家人逛街,走樓梯時我沒看路,踏空了,媽媽問我在和誰談天,我已忘了我當時的回答。天,怎麼從前的我眼裡只有你?
每次看到電話有訊息,都會翻開來看是不是你,與你的短訊幾乎都是立刻「藍剔」。不知道為甚麼當時我覺得我們是天生一對。儘管知道初戀都不長久,但我確切記得當時我認為我們是特別的例外。
你問我我們是甚麼關係,我沒答你,你也沒答我。也許當時我不是在怕些甚麼,只是不想每次主動的也是我。當時你不讓我告訴別人我們的事,好的,好的,我不說。
六年級回到學校,當時班裡有我和另一位同學的緋聞,看來是這惹怒了你。我沒有刻意避開那同學,甚至偶爾有些曖昧。於是每次他在課堂上說話時你就站起來呼喝,你看起來真的很憤怒,但我竟然因此感到快樂。你也刻意在我面前逗著我最親密的好友玩,與其他女同學在課室追逐,你怎麼對著別人也做同樣的事呢?我跑進廁所哭,不知是從前更多愁善感,還是現在真的少哭了,從前你的一舉一動總是影響著我的心情。
其實我已經忘了這些事是誰開始的,後來覺得這樣下去不行,那時候想:等捱過了最艱苦的時候,我們就會好好的。卻沒察覺我們的美好都在互相傷害中逐漸被磨滅。
收到學校預計考進中學的banding,1A和3A,我和你是一個數字的距離。
之後之後,因為一件小事惹怒了你(雖是小事,但確實是我不對)。那陣子看了本書,最後的一句,我告訴你「願用我三生煙火,換你一世安寧。」訊息下面顯示「已讀」二字,你沒有再回覆。
已經兩年還是三年了?這場戀愛未開始便結束。
日記不僅是文字,更是有畫面的,只可惜因為時間管理不善,中學幾乎沒有時間寫日記,我害怕這些年月會隨時日從回憶之中逝去。
現在回首,當時實在是幼稚,但也不為發生過的事而後悔。可惜之前電話壞掉,遺失了那個暑假的對話記錄,失去唯一證明這段回憶曾存在的痕跡。我蓋上日記。現在再也無法像喜歡他那樣,如此徹底和純粹地喜歡別人。從前相信是永恆的事物終究也沒有恆久地留下來。 原來,擁有過便足夠這個道理我早就懂,怎麼現在又做不到那順其自然的心態呢?
〈小事二三件〉
正在播放:《小島》
七八點 繁忙時段車太多
快樂沒有很多
到處娛樂卻很多
夠我過渡時光
街市
暑假有一陣子,傭人東姐時常帶著我和妹妹到處走,但從前的我很不喜歡跟她到街市。
一進去只敢用口呼吸,因為像平時那樣呼吸的話,陣陣腥味就會撲鼻而來。小時候在街市裡看過最可怕的,應該是剖開魚肚,裡面珠光白一條的東西,在牛肉攤檔吊著的一個紅色的、剝了皮的牛頭,還有一塊在牛頭旁邊,類似心臟的東西(但現在回想起來好像不是心臟,比例有點太小),所以不敢抬起頭走,讓視野僅限於濕漉漉的地磚。現在覺得尚可接受,只是現在的我也不願踏上地磚上帶點灰的污水。
以前我從來不知道原來街市有售活雞。有一次我問東姐可以帶我去看活雞嗎?她說可以,便帶我和妹妹乘電梯上一層,走到商舖面前,兩層的鐵籠裡擠滿一球球蓬鬆的赤褐色,雞豆般大的頭如定格動畫那樣,突然地一頓一頓移動。東姐告訴我店主會將雞放入後面銀色的一部儀器,雞就會死去,光脫脫地從機器出來。
去到牛肉檔(看見牛頭和「心臟」那檔),有個阿叔向東姐說了些我聽不明白的東西,東姐笑著,又回了一些我有聽不明白的東西,她説是牛丸的印尼話,是她教的。東姐的笑是多麼的親切,保安、校工、家人以至朋友的家長沒誰不喜歡她。家長或親戚常說,東姐不在我們家工作就去他們家,又問她有沒有認識的朋友想來香港工作。
東姐在香港做了十多年,兒子長大了,家人擔心了,在一九年終於回鄉。
來街市不一定是買菜。再小一點的時候,好像會每幾個月就要經過一次街市,穿過幾條馬路和許多攤檔,來到街市裡面的診所。
我清楚記得診所右邊是賣水果的,橙堆上總是會有幾隻蒼蠅。從前常生病,等待見醫生時我就閱讀牆上的單張還有生鏽的金屬證書,「愛丁堡」、「兒科」、「HPV」,還有「生蛇」是我僅餘記得的零碎字眼。
我還記得啡色的藥水是相對上最好喝的,抗生素是最難喝的。媽媽會說服我把它當成牛奶,但天呀,糊狀又苦,我要怎樣騙自己?
我很喜歡這位醫生,卻說不上來為甚麼。爸媽說他很勤勞,早上在粉嶺上班,下午就在這區上班,疫症期間也不休假。我很希望可以再遇到他,但最好是在診所外遇見吧。
除了發燒,去診所大都是因為哮喘。排隊見過醫生後又被叫出去等候,姑娘就會從椅子下取出一部儀器,我不確切記得它的模樣,只記得它的大小大概像個坐枱式攪拌機。我戴上一個連接儀器的,類似氧氣面罩的東西,然後持續呼吸。因為設置儀器的情況實在有點誇張,等待見醫生或取藥的人便會轉過頭來,看著我呼吸。
好像是某次看醫生前後,在街市裡東姐曾告訴我,她以前聽不懂廣東話時,總以為人們在吵架。我笑了,確實挺像的。現在回想起來,其實逛街市也挺快樂。
阿婆阿公
媽媽這陣子很常和阿婆阿公外出,他們偶爾也會到家裡來坐坐,大概是我們快離開香港的緣故。
小時候阿公差不多天天也會上來我們家。每隔兩三天就會帶幾瓶忌廉汽水和鮮奶來,我們特別喜歡,尤其是妹妹。有時候阿公忘記了昨天已經送來忌廉鮮奶,第二天又再送來。
有一次見阿公,他手臂接近手肘的位置黏上紗布了。他說是捉雞的時候被雞抓到,因為當時不知道街市有售活雞,我便想像他是從青草地上徒手把雞撈起,再被雞抓到黑黝的手。
現在則是阿婆比較常上來。妹妹很喜歡打麻將,每次媽媽逛街回家時,都會哀求媽媽帶阿婆上來一起打。她碰牌時喊得很大聲,一下把牌翻出來,拍在枱上。這也是我們打麻將時在桌上鋪上毛氈的原因。
不只打麻將,大部分時候阿婆的反應也是很大,很大的。妹妹第一次大戲表演,請了阿婆阿公還有阿嫲(阿爺行動不方便,而表演時間晚,場地又遠,所以就沒有去)。表演完之後阿婆手掌拍得很大聲,不斷拍四周不認識的觀眾:「嗰個係我個孫啊哈哈!嗰個女仔呀!」「係呀?做得好好呀佢!」我就縮在她旁邊,我猜當時我的耳朵應該當時應該熱得很。
這次她好像是唱《帝女花之庵遇》,表演完送阿婆阿嫲回家的時候,她不斷向阿嫲和爸爸說:「佢進步咗好多啊!」「做阿爸阿媽最開心咪見到呢啲囉。」在街燈映照間,我看到她笑得眼淚也湧出來。
記得有一次阿婆到家裡來吃飯,她跟我們說,以前她的妹妹可以到英國讀醫,對於當時的人是一件很大很大的事情,村裡租了一輛旅遊巴,整村人去送她機。數十年的今天,人人都去英國了。
不論是人抑或制度,幾年後回來,香港可能已經變了很多。不知道我長大了老了,又能否承受看到熟悉的地方的變遷?
騎馬的日子
星期六或日的清晨,我心甘情願地六時多起床,簡單梳洗換衣服,啃些小食,穿上黑色膠靴,拿著頭盔,跟爸爸出門。我去學騎馬。
一般是爸爸到沙圈陪我學,因為右邊就是沙圈,車駛進去要慢慢的,不然會嚇到馬匹。那裡天際線較市區低,因為這馬房和沙圈屬於一個生態園,偶爾會在附近碰到一群群土褐色和藍綠色的孔雀四處走。
入到馬房我都很開心,還記得第一次走進馬房,覺得每一隻馬也很高,期待騎上每一匹。把馬拉到沙圈後便替它們噴殺蟲水,調教好腳踏,把交椅拉至左腳踏旁,再騎上馬匹。
有匹馬叫「王子」,馬房唯一一匹白色的小馬。騎過它以後幾乎每堂也是把它配給我,可能是因為我比較矮吧。之前聽教練說過它的腿腳不好,但還是我騎久了才發現它已經很年邁了。可能是起初完全不懂看馬,沒有留意到它脖子上一層層薄身的,鬆弛的皮膚。看王子的影片,它每一下提起腳奔跑也很費力似的。
我有時候也會騎其他馬匹。記得某次騎「神速金剛」,騎完下來,用手使力地搓它的脖子,它就會把頭轉過來擁著我,來回在我背脊上磨蹭,黏黏糊糊的口水跡印在衣服背後,我很快樂,但爸爸一點也不高興。
「太陽威力」額上白色的髮旋像個心形,是繼「王子」以後我常騎的馬。它很嘴饞,從馬房拉它到沙圈,沿途若有雜草,它就會停步,埋頭啃草。第一次遇見這個情況不懂應付,教練讓我使勁拉它走。 但次數多了,「八時起床,背著五十多公斤跑步也很累吧。」我心道,所以會偷偷讓它啃草。它啃完,我便立即拉它走。它叼著數條長草,上下排的牙互相磨來磨去。
我一直沒有深究為何我會從騎「王子」轉為「太陽威力」。直至有一天,我聽到有學生問「王子」去了哪兒,怎麼不騎「王子」之類的問題。教練說它走不動。「那看醫生呀!」「沒有錢。」
我騎完馬便會回到家附近的咖啡廳,會合媽媽和妹妹吃早餐。那天爸爸在咖啡廳裡提起「王子」,我便在咖啡廳裡哭了(其實那時候它仍然在馬房),那天只要看到白色的東西眼淚便失控。
前幾個月因為第五波疫情,馬房和沙圈關了,但考過試後又可以回去,過回那種周末。但不知道這些平凡又不起眼的日子,會在甚麼時候成為回憶呢?
〈雞蛋花枯萎了〉
正在播放:《多少年》
前面路更闊我也想心懷期望
途上或有愛我卻早黯淡無光 有甚麼看
花佈滿香港這座城,然而就有那麼一種白黃花兒,跨越我的少年時期,陪伴我成長。
第一次看見雞蛋花,大概是就讀小學時某個夏日。
那天的小息,我與摯友如常地以「一格階磚一步」的步伐走到小食部。小食部前人群擁擠,後面的小徑倒清靜得很。雖然有數張已開始褪色的桌子,我們倆小息也時常會到這靜寥的地方。我總會與摯友找個人稀少的角落安坐,換上另一種視野,觀察同學之間的互動,那感覺就像在天角的白雲片上,觀察人類的大小火花,或是像看電影,或是像讀故事書。我喜歡有這樣一個只屬於自己的小空間,與親近的人窩在這裡。
在這「角落」繼續探索,在小徑盡頭往左拐彎,裡頭有一片圓形的石地,有三級比我們高的半圓形的石臺圍著。可能是小食部桌子擱在這裡的緣故,儘管我和朋友有東竄西跑的習慣,也不曾到過這個地方。
灰沉的石地上散落遍地的,除了一小堆應該是工程餘下的碎片瓦礫,就是奶白的花朵。它們厚實的花瓣內側夾著豔黃,螺旋形地從花莖鑽出,一朵朵奶白豔潔淨地綻開,偶爾有幾朵破破爛爛。我與摯友眼裡有光亮——畢竟都是在都市長大的孩子。我們期待地把地上的花朵捧起來,放學後搬回家。
還記得我們兩人傻子般蹲在石地上好久,撿了一整個小息。 頭髮也被炎暑的陽光燒得發燙。我想當時我們的汗水應該自我們肩膀、手臂、額頭,一滴接一滴地淌下,光亮之下幾乎耀著金光,但這些汗流浹背的畫面我卻不怎麼記得了。
放學回到家後,我小心翼翼地攤開兩臂,把雞蛋花攤放書枱上時,吃了一驚,發現雞蛋花轉眼間經已悄悄開始枯萎了——現在花瓣末端成了褐色,帶點皺。明明剛才還在盛放當中,明明我已經掏光腦海裡保留花朵的方法,花朵怎麼總是在不知不覺間漸漸枯萎呢?
我見狀便連忙把雞蛋花放到梅花碟上(那種梅花形狀的水彩調色盤),倒滿水,讓花在水上浮,希望可讓它們喝點水,慢一丁點凋謝。媽媽也叮囑過我雞蛋花枯萎了就要清理了,但那時候我真的相信自己有一些不凡的能力,可以扭轉某些事情。
只是數天後,勉強留下的雞蛋花難逃時間流逝,只餘下一個個浮在梅花碟中,皺皺的、褐色的、嶙峋的身軀。他們的氣息更是難以形容,仍是原來那陣屬於雞蛋花的氣味,只是有點濃烈得可怕,引來了少許昆蟲。
升讀中學後,也再沒有像從前那樣空閒。小息的時間與從前差不多,但就是感覺沒有時間讓我到處探索。現在驀然回想,居然才記得雞蛋花的氣息原來這樣甜蜜。
因為中學旁邊的學校閘外長了兩棵雞蛋花樹,我上學時還是會看見雞蛋花樹。但雞蛋花就很少見,偶爾才會看見一兩朵,我卻仍會每天仰首,整個身子用力往上窺探,看看那奶百豔黃的花有沒有在不知不覺中萌芽。
上個冬日回到小學探訪,疫症猖獗,不知會否是離港前最後一次探訪。第一件事就是到小食部,奔到小徑盡頭,往左拐彎,來到雞蛋花樹前。只見到樹的褐色嶙峋身軀,鋪天蓋地的枝葉被斬去,連花朵曾在這裡長過的痕跡也幾乎消失,空蕩的石地中只有一座小山丘般高的瓦礫堆。
眼見在面前的雞蛋花樹多麼淒涼無力,只感到淡淡寒涼的憂傷,低頭在冰冷的雙手上呼了口氣,想著除我與摯友以外,還有誰知道這種奶白豔黃、芬芳四溢的花曾在這兒綻放。
// 作者感想
心中思緒長期紊亂,感受亦時常一瞬即逝。偶爾會希望可尋到「與吾同哭同悲者」,又或是找方法整理思緒。起初糊塗參加了比賽,通過是次計劃一系列的培訓,收穫不少創作靈感,也能更純熟地透過文字抒發自己的感受。感激沿途的人事物和出現了的機會,讓我完成《在離開之前,》這本記錄移民前生活思考點滴的散文集,誠實剖開自己內心。期望執筆或持書者—不論療癒、享受、發洩等,可各從文字裡得到所需。